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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句简评小辑 上班途中 幽篁客
树影长街畔,斑斑如我心。
秋光无意趣,一片土豪金。 ——诗写上班途中偶见。阳光之下,并无新事。然作者偏能于司空见惯之景物中捕捉到诗意,这就是诗人不同于常人之处。诗中树影筛日光斑如心已是不俗之喻,而转结更凭空落想,将秋光之烂然著彩,比之于土豪之浪荡挥金,顿使全诗生色,波澜为动。而其将目今时髦之词拈来作喻,更令读者扑嗤一笑也。
寄怀 蔡樵松 平生颠沛走天涯,南北东西暂住家。 老迈今归何处去,白头翁对一篱花。 ——人有谓绝句起承可不看者。盖言其力道在转结处也。殊不知一首好的绝句须是廊庑俱全,环环相拱才是最佳。即如此诗,转结固是大妙,然若无前两句之铺垫,则不能尽见其妙也。全诗不著一字议论,而意味尽出,此正所谓以景语作情语,以最大落差对比给人以足够大的震撼也。
有感建筑工人冒雪劳作 披着羊皮的狼 一窗相隔两重天,我沐春风他冒寒。
往日偏怜雪花美,只今何忍用心看。 ——此诗是对比反衬之法成功运用之范例,政见诗者仁心:一窗相隔,我所沐者春风,他所冒者飞雪。诗若止此收关,有何深致?果然转结陡见波澜,宕入别境也。作者由彼景生出此情,由“偏怜”跌入“不忍”,此中有作者多少心灵之检讨追问,不待细说,而诗之动人愀心处也正在此强烈的对比之中。
遣兴 春之晖 钓起新晴花露香,微茫水气欲侵裳。
遮天荷影经风细,护岸槐阴过雨凉。 ——此诗内容无甚新奇处,然语言流丽清畅,状景如在目前。其特别处在于诗中运用对结。对结之绝句,善用者得其排闼开阔之势,不善用者则堕入堆叠,作者宁不细审。
无题 九天飞鸿 吟罢桃花已断魂,啼莺游蝶眷山村。
春风未暖堂前老,日暮依然望眼昏。 ——前二句自然之景,后二句人间之情。桃花灼而断魂,莺蝶飞而恋村,其张本蓄势已足,故转结及于人事,顺水推舟,略无凑泊之痕。结句七字,极尽叠加渲染之能事,所谓善诗者擅于造境以传意,读此诗颇有会心处。小疵在于:堂前老,虽然意思上知为老人,但字面上却失于准确。
咏荷 夏日咏荷 鱼戏蛙鸣醉碧池,清吟菡萏正当时。 有心讨教濂溪句,又恐蜻蜓笑我痴。 ——咏荷诗被人写滥,最易陈俗平淡。此诗若不是后二句转出些意思,有何看头?然亦只是取意尖新而已。虽然,已高一人头矣。唯前后两句语殊不相类,落差极大,至有句无篇,失于浑成也。
书斋对月 江湖袖手人
笔床砚匣案头书,风揭帘衣月上初。
只此一般相对坐,不因无语觉生疏。 ——首句扣书斋,二句扣月,而于转结二句“对”之,做足题目。人月对坐而两无语,无语而不觉其生疏。为什么?作者没有点破。古人所谓“相见亦无语,不来常忆君”,与本诗旨趣庶几近之,本质上是人与自然物事的一种高度相契,这在当今这个浮燥的世界最是难得。本诗可酌处在于“相对坐”之“坐”字,盖人可坐,月未必能“坐”也。
太湖帆影 南蜀散人
五湖烟雨动波澜,万里秋风思邈然;
问取陶朱偕隐处,红枫点尽往来船。 ——此诗意象阔远,笔致萧爽。烟雨波澜,已是胜景,秋风万里,助我遐思也。转结由前二句生发,自然想到当年陶朱公归棹五湖之事,然而所见唯船只往来,红枫掩映而已,独不见扁舟之所在。诗至此收束,余味幽杳,可谓做足了文章。然细味诗意,则与题目略有乖离。再,诗首句借韵而非“邻”,依古法,所谓借邻韵,顾名思义即是相邻的韵部。此诗用韵为下平一先,而首句“澜”乃在上平十五寒,相借无乃太远也。
闲居小记 茅庐小生 杨柳依依月落池,闲暇无趣看花枝。 邻人唤我他家去,莫问输赢到几时。 ——前二句景,后二句事。杨柳依依,春月在池;闲来无趣,因循看花,此正闲居之境也。诗若就此打住,有何趣味?故转结另起炉灶,谓邻人有赌胜之约,可消磨良夜光景;此番且输赢不计,当战于晨鸡放晓也。后两句于闲字之开拓,可谓更上层楼。全诗总在闲字上着笔,写足意态。其语言亦平实淡泊。所不足者,在于夜看花枝,虽为美事,但乖常情也。
东海岸远眺 卢世钟 碧海无涯天作涯,苍穹垂幂海沿斜。 乾坤浩荡吾安在,犹似涂滩一粒沙。 ——碧海无涯,苍穹垂幂,此大境也。回顾自己,不过滩涂之一粒沙碛,小境也。小大之别由是出焉,而此正是远眺时之所见所感也。虽仍不免坠前人笔砚,然语言开阖有致,亦见平妥。若要细推,则海既无涯,海沿之斜当不可见,故觉首二句前后下字略相牴牾。
游侠 凤翔轩
月子弯弯歌半阕,兴亡莫与庙堂说。
直须快意眼前仇,始见人间邪恶灭。 ——以月子弯弯起兴,尽得游侠之形神。诗不可谓不精切,语亦不可谓不简易。有两点存疑。其一,游侠一业古或有之,今则未闻,故题材陈旧与现实不类;其二,诗多涉于议,虽切于游侠,然不免说教,为诗道所弗取也。
立春之日过沣河随笔 刘学生
两岸枯蒿春未见,一林乱鸟日黄昏。
去年钓水苇深处,烧过几滩野火痕。 ——枯蒿满眼,乱鸟投林,苇滩深处,野火留痕,此冬日黄昏之景,真清肃如画也。诗本小道,未必定要申什么微言大义,能给人以艺术之美感,读时之快感就是好作品。不过从转结二句,多少还是能读出些许沧桑感。去年钓水之处,现在已成苇丛之滩了。不然野火之痕何以依附?我读到这儿,不期然想到那句唐诗:去年沙觜是江心。
伤秋 玥晔
金井梧桐满地黄,哀鸿声里话凄凉。
秋阴不散霜飞晚,孤馆空阶夜露长。 ——本诗从题目到意象都属于古人的,如金井呵梧桐呵哀鸿呵孤馆呵等等,都是。诗要继承古人不假,但更多的是技术层面上的,至于其既定物象和思想寄托等,则不宜原样搬来,此山寨版之谓也。然本诗作者功力不薄,语言精到,结构精良,是其长处。如若不然,则虽欲山寨而不能够也。
偶题
结习未空 南北驱驰往返频,稻粱占尽旧游身。
春来遍是花开处,纵有闲心看不真。 ——偶题即类似无题。无题即不便著题也。所写大抵个人情怀或不宜为外人道者也,如李商隐然。此诗略似。谓自己南北奔忙,苦于稻粱之谋,眼下春来款款,花开处处,自己即便有闲心情也无心赏看也。这是诗之表面,内里要说的却是,自己压根就没有这份闲心情。“纵有”二字,含蕴多少无奈呵,此正是全诗之关钥也。
惜雨 刘甘寞
雨霁云收卧寞霞,清风似酒醉山家。
出门恐踏苍苔破,滴水檐前数落花。 ——寞霞是什么霞?或恐暮霞之误。雨后云收,清风似酒。此时欲出门就道,而恐踏破苍苔,故而杜门不出,只数檐前落花以慰清怀。诗人心思,真细如发缕也,尤以转结最为动人。所要提出的是,诗中“山家”之身份,大有可疑,不然,为生计计,恐也要冒雨出门农事,顾不得苍苔之破与不破罢?
踏青 张友思 徐行大野望中来,浓淡山花次第开。
更有群峰真个绝,高低都是剪云才。 ——本诗弱在首句。语致别扭不畅。二句也平淡。“真个绝”的在转结处,有想落天外,灵机自动之妙,可抵虚言百万。高低都是剪云才,真诗语也。人言诗贵出新贵有奇句,此转结二句或可副之。而踏青遇此景,亦可谓不虚此“踏”也。
岁月如歌 月柔
大雁横空过远山,一江流水不停闲。
波光哪有时光快,转瞬千帆剩几帆。 ——一二句起兴,三句承二句起意,四句更承三句生发。大雁横空,流水不闲,已见岁月之不待。而转结以波光喻时光,以为波光不及时光之迅捷也。谓予不信,当看转瞬之间,千帆已见零余矣。读来让人低回不已。此诗纯以景入诗,不著议论而意自见,允为得法。缺点是,孤雁入群,借韵太远。
深山独牧人 乡村小子重庆
青山长作伴,对坐挽夕阳。
牧草埋襟色,清溪染鬓霜。 ——深山独牧,本具清寂之象。而况长对青山,坐挽夕阳,牧草著襟,清溪染霜。可谓极尽敷境设色之能事,让人读来有岁月如注,流年不待之感。所以,借景造境,是本诗的一大特色。唯牧草埋襟色之“埋”字,略失稳称。
于春永 致环卫工
披星起五更,扫帚舞轻盈。
心洁长街美,不思荣辱名。 ——前两句老套,后两句俗熟。这类题材关键是要找准特点即切入点,写出自己眼中的“这一个”。至于语言,像“舞轻盈”、“不思荣辱”一类的话,不着边际,空而泛之,宜乎避让为佳。
白狐 乡愁
雾锁乡愁何处栖,云衔山色九天低。
别时欲语千般堵,狂把春晖纸上题。 ——雾锁云衔,乡愁何重;辞家远别,欲语还咽。按说这样的表达没有问题。问题在于,第四句未能接续三句之意,而狂写春晖,不但突兀离题,而且无理。若以春晖喻乡愁,则两者无相似处。至如狂题云云,无乃叫嚣也。诗贵曲,意贵隐,尤其写乡愁一类的题材,更应如此经营。
陆歌 风力发电机自述
巍峨巨扇立荒丘,旭日殷勤罩彩绸。
潇洒缘何偏数我?山川不断送风流。 ——前二句不过为风车写貌图形,平淡无奇。转结拟风车自问,方见不俗,而自觉其潇洒非我莫属,则更见出奇。殊不知结句更锦上添花加倍起稜也。其曰,我之潇洒者,盖缘于山川之不断送风所致也,这就写出风车之境界了。若山川无送,则风车亦无所用。全诗亮点在此。若论语言,前后稍失圆融,首二句还可精细。
燕北渔夫 当年春天在洛阳,满城桐花。不期今日江南又见。
又见桐花映小楼,当年春半在中州。
一别契阔君犹艳,只是尘霜白我头。 ——诗贵有情,有情才能动人。此诗由景及忆,由忆生情。语言流美畅然,意境回环婉曲,读来令人动容。尤其转结,桐花犹艳,人已白头,有不尽低回之致,全诗于结构之经营,物事之选用都别具匠心。小疵在于“别”与“契阔”二词同用,略赘。可去其一。
燕舞晓窗 江城赏月偶感
耄耋之年没侈求,不图名利便无忧。
江天皓月跟随我,唱罢冬春唱夏秋。 ——绝句作法,有先景而后议者,有先议而后景者,所谓情景相得,其要在得体。此诗属于后者。作者已入耄耋之年,故能远名利而无忧。转结以具体物象以实证之,语言平实自然,其意则切合于老年人看透世事归于平淡的乐天心境,亦如老酒一壶,品咂中自有真味。缺点是首二句语言质白略坠于议论也。
2016.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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