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风诗校中级词班赏析课：【踏莎行】秦观

高天流云 · 发表于 2014-12-6 21:02

         沧浪风诗校中级词班赏析课：【踏莎行】秦观

      【踏莎行】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先介绍作者。秦观，字少游，别号邗沟居士、淮海居士，世称淮海先生，北宋高邮人。秦观生于1049年，猝于1100年，是“苏门四学士”中最得苏轼钟爱的学生，婉约派一代词宗。他曾官至太学博士、太史编修，与苏轼一起立主新政。虽然当时朝野上下都是一片新政气象，但是新政派内部亦多党系倾轧。1094年，新党人士章棹、蔡京上台，苏轼、秦观多人遭贬。六年后哲宗驾崩，政局变动，大批召回被贬旧臣，秦观重新被起用，任宣德郎放还横州，然途至滕州时不幸病世。时已花甲之年的苏轼闻噩耗后悲恸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由此可见，二人师生情谊何其厚也！

秦观身世坎坷，其作品于庄雅婉丽中不乏高古沉重，尤其寄寓深远，感人至深。张炎《词源》有云：“秦少游词，体制淡雅，气骨不衰，清丽中不断意脉，咀嚼无滓，久而知味。”而陈延焯《白雨斋词话》亦云：”大抵北宋之词，周、秦两家，皆极顿挫沈郁之妙。而少游托兴尤深，美成规模较大，此周、秦之异同也。”故北宋词人中，秦观与周邦彦是足以平分秋色的。

　　这首词写于1097年，为少游贬谪郴州途中所作。他在词中抒发了流徙的凄苦失落，以及怅望家乡、思念亲人的痛苦。词上片以景起，铺垫了环境，但随后一句“桃源望断无寻处”景中生情，苦闷迷惘之意顿生，其后孤馆生寒、杜鹃斜阳，更表达了寂寞难耐的无边哀愁。这里“可堪”二字的设问，似问实答，“斜阳暮”三字读来伤魂。下片抒情，哀恨情怀交替，结拍更托心于景，以江水之无情反衬思念之无奈。“为谁流下潇湘去？”这里以问结，令沉郁到达极致后收篇，而余意犹未绝也。

具体看词。起拍“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以景见情，美好的事物刹那间失去，一个屡遭贬谪的失意者的怅惘之情和对前途的渺茫之感油然而生。大凡羁旅之人都会思念家乡亲人，那是疲惫身躯和受伤心灵的唯一修养之所，是一种本能，而“桃源望断”正是此类心情的写照。“可堪”“孤”“闭”“寒”，一句中同时运用这么多冷色调的文字，句意之萧瑟可想而知了。“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歇拍两句将意象由小到大、由近到远推衍开来，实景虚化。从下片密集的抒情来看，上片景收正须如此，否则将缺少一个从具象到情怀的过渡，难达浑圆之境。整个上片因情设景，景语即情语，读来意味深长。关于这两句，王国维的评价是“少游词境最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为凄厉矣。”

过片“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两典连发，如言音书往来堆积何用，徒增伤感罢了。其中“砌”字下得妙绝，以音书砌成无重恨，思乡怀人之意可谓凄绝，王国维之言不虚耳。此处运用通感之法，将亲友寄送的书信礼物等具象物品抽象化，再着一“砌”字堆为心中的愁怨块垒；反过来说，也是将心中抽象的“恨”具象化，即皆是亲友的牵挂与眷念愁积而成。如此虚实浑然，实为高妙之笔！

结拍“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两句表意一实一虚，而前句看似实景，但用了“幸自”一串缀，虚词实义的效果马上就出来了。这两个字饱含情绪，其实是词人有情的感受与无心的山水交织一体的写照，再经一个“绕”字的点化，于是景因情活，郴江、郴山这两处流放地的山水风物，一下子就将词人的无边哀怨收容、承载下来，“为谁流下潇湘去？”看似向山水设问，其实是对命运的诘问，更是一种深沉的自叹，将羁旅流离的无奈与悲愤，与郴江流过郴山这种自然现象融合成一种情景上的共鸣。这里将自然风物赋予人格后用以寄寓情怀，是历代名家常用手法之一，通常能取得很好的达意效果。“潇湘”本指潇水和湘水，自古用它指代愁意。而郴江是流入耒水的，显然这里的“流下潇湘去”并非指潇水和湘水，而是后者。因郴江经由郴州向北流去，所以词人此处应是以“潇湘”二字代表离愁别恨。

　　结合当时写作背景，我们不难想见，一位襟怀远大的饱学之士，在刚踏上仕途不久，正待有所作为之时，却遭逢横祸卷入政治漩涡，此时笔下的郴江水，无疑灌注了词人远谪他乡的无尽愁怨与思念，其象征意义不言而喻。在此前提下，结拍的蕴意就深沉丰富得多了。

　　这首【踏莎行】表达了作者遭贬谪后失意苦闷和怨恨之情，也一定程度上流露了对现实政治的不满。此篇以细腻含蓄的笔法书写胸怀，以寓情于景的方式抒发了内心不能直言的幽深微妙的贬谪情绪，寄托了词人沉郁哀婉的身世之悲，其虚实相生，融情化意的精妙笔法，充分展现了一代婉约词宗的作品在艺术上的强大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