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南渡之后,史称南宋。南宋定都杭州,基本以浙江(吴越)地区为政治经济中心,其疆域减半,国力衰微,在中原以及东部地区算是勉强与金国划江而治吧,长江(准确的说是淮河)以北基本都归了大金。南宋北面有金国,西边是吐蕃,西南是大理,西北有西夏,再往北,是最终统一版图的蒙古。列强环伺,偏安的南宋朝廷置各种危机于不顾,歌舞升平,“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林升《题临安邸》),被人打狠了还要逃一逃,最后扑腾了一百五十多年,九岁的末代小皇帝被陆秀夫背着跳了海,南宋政权被终结。这一跳,终结的不仅仅是赵宋政权,更是给一直处于世界领先水平的东方先进文化以沉重的打击,自此之后,传统中原文化遭受灭顶之灾,全面颠覆! 南宋这一百五十年的短暂历史阶段,宋词,在颠沛流离里依然倔强地生存着、发展着,为可怜的南宋文化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南宋词长调居多,从创作手法上,大多都继承了周邦彦的清真词的严谨、曲折、含蕴;但风格上,却逐渐演化出迥然不同的两大流派——婉约与豪放!有一点,无论是婉约也好,豪放也罢,都是南宋之后才有的区别,北宋词是不分的。今天我们先来说说豪放派。 豪放派的作品整体来说就是四个字:慷慨悲歌!南宋朝廷仓皇南渡时,中原地区的绝大多数的百姓被抛弃而成为“江北遗民”,这些人成为被大金政权奴役、欺凌的亡国奴。他们的悲惨命运,深深刺痛着南宋同胞的心。无论是朝廷里还是民间,“收复中原”的呼声贯穿着南宋的整个历史,不曾断绝。这些仁人志士,内恨国贼,外仇敌寇,一腔悲愤,几代积怨,化作诗,化作词。南宋豪放派词作的共同特点,就是悲凉苍劲,雄浑刚烈,借文字抒写其胸中郁积的不平之气,声声血泪,字字铿锵!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莫过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虽然是武将,此作却在名作云集的南宋词里占有不可小视的一席之地,文笔流畅、情绪饱满、雄壮激荡,读来令人扼腕!而且单以词体本身而言,对仗工整,语意回环,也是相当不错的作品。另外岳武穆还有一首《小重山》也很不错。 还有一位相当有特点的豪放派词人是张元幹,他与略晚一点的张孝祥被赞为南宋的“词坛双璧”,他们俩的词作都是以慷慨悲壮而著称于世。先来看张元幹的代表作:《贺新郎·送胡邦衡谪新州》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 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这是送别之作,送的是反对议和、反抗秦桧的名臣胡铨(字邦衡),此时胡铨因秦桧等人谗害而被贬往新州,路过福州时,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老张,送别饯行慷慨作歌——老张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抄家、下狱、除籍,能捡条命已是万幸。但这首词成为了老张的代表作,流传千载! 开笔劈面而来的,是悲怆!我们魂牵梦绕的是什么?神州路!神州是哪里?中原啊,故国,长江以北的大片土地,那是我们世世代代生长的地方。现在落入贼手,只有秋风画角,亡国之悲。“底事”为一问,到底怎么了?昆仑倾覆、黄河乱流、民不聊生?接下来“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很出名,纵使没读过全词,估计很多人也听过这句。抒情到这里戛然而止,都不用说了,到南浦,我送您南行!上结在悲怆怨愤的情绪里,点出“送行”之事,扣题。 过片宕开一笔,着手写南浦的景物,这是一个夏末的夜晚,景物描写扣紧时节却又并不粘滞,景物疏阔自然。接下来笔锋一转,这样好的河山万里,都在哪里啊?此一问,回应上片的“梦绕神州路”,家国情怀绵绵不绝。接下来转写离别之情——您走了,我回去对着床自说自话,想写封信给您倾诉,可是您那儿太远了,雁都不到啊,我写了信又怎么寄给您呢?唉,看看古往今来青山碧水,咱们又何必像那些俗人一样你你我我的胡得得呢?来,干了这一杯,听人唱唱《金缕曲》吧! 词里情绪饱满、情感充沛,家国情、朋友情表达得婉转而清晰——豪放派,并不是叫嚣派,他的情感是浓烈的,笔法却是婉转的、含蓄的,情绪的主基调往往是悲壮苍劲的。并非像近年的一些老干体,笔法是简单直接的,情感是浓烈了,充满了叫嚣感,情绪就是激动昂扬的,莫名其妙的昂扬,打了鸡血似的,这不是豪放派,这是嚎叫派! 时间略晚于张元幹的张孝祥也必须一提,我们姑且叫他小张吧。小张是词、诗、文的全才,响当当的状元,连书法亦有相当不小的成就,只是可惜,他寿命太短,只活了38岁。他的《念奴娇·过洞庭》是我最喜欢的词作之一,而他的《六州歌头》则是其另外一首代表作: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羽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这首作品是小张在建康拜谒主战将领张浚时所作,当时符离战败,南宋朝廷全体主和,议和的使者往来淮上,令人痛心。词中表达的沉痛与忠愤,令张浚罢席不能饮,年轻的张孝祥亦声名愈响。 词是作于建康,就是南京,按照淮河分界来说,已经相当接近前线了。词人北望淮河,一马平川(相当不利于设防)的荒原。边防萧条,霜风凛冽,目光凝滞。回想北宋亡国之痛,或者是天意吧,已经非人力所能扭转。洙水和泗水上,以前的弦歌之地啊,现在让搞的一片膻腥!淮河北岸,隔着水布满了毡房,落日牛羊,这不是塞外的风光,而是在我们的国土上恣意纵横的侵略者!番王夜狩,一片灯火通明,笳鼓悲壮,令人心惊胆寒! 上片写所见,下片写所想:我腰囊中的羽箭,匣中的宝剑,都放得生虫了,又有什么用!时光易逝,我心还在盛壮之年,而人已经老了,空望着渺远的故国神京。现在扯什么以礼乐德化的怀柔政策,烽火也熄了,仗也不打了。来来往往的冠盖使节趋之若鹜,情何以堪啊!可怜那些中原的遗老们,还天天向南张望着,盼着朝廷能卷土重来呢!纵然让我这个过路的人来到这里,也是一腔忠愤,有泪如倾! 前面讲贺铸的时候讲过《六州歌头》,他是平仄互叶的体例,小张这个是押平韵的,自成一体。词作以三字短句为主,每一韵由三四个短句构成,稍不留意便很容易写成一堆零碎而无法缀连。张孝祥此作则是巧妙的让句断意不断,每组短句之间有着紧密的关联,让读者不自主的把它们串联在一起,一气读下。不仅句意紧凑,更借短促的句式造成一种紧迫感,令读者对作者的羞愤之情感同身受,极具艺术感染力! 接下来我想说的,是南宋词坛的老大,辛弃疾。如果说陆游是拿生命在写诗,那么稼轩便是拿生命在填词。辛弃疾出生在沦陷了的济南,他的祖父甚至还在金朝任了个小官,但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参加义军,抗击金兵,后领五十骑突入敌营,生擒杀害义军首领的叛徒送至建康,名噪一时。这一英勇事迹,不仅时人交口称赞,就是稼轩本人,也一直引以为傲。多年之后,已经成为老辛的稼轩在一首《鹧鸪天》里提及此事: 《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这首《鹧鸪天》的上片充盈着盖世的豪迈,少年英雄的形象呼之欲出,稼轩追忆的不仅仅是一次战斗,是自己的青年时代,是自己青年时代的理想,豪气干云。下片以“追往事,叹今吾”过渡到现实中的自己,“春风不染白髭须”的反手一笔,倾尽悲凉。歇拍看似淡淡的收束,那种无奈的叹息,却比沉痛更沉痛。 当时小辛刚来南宋的时候,以为朝廷也跟二十岁的自己一样热血沸腾,务必直捣黄龙而后快,于是他浓墨重笔洋洋洒洒的写了《美芹十论》,畅谈自己复国的梦想。然而,朝廷看重的,是他的实干能力,给他安排的是一堆琐碎的地方行政职务,好好的一把为收复失地而炼就的屠龙宝刀,被送去削萝卜了。而且由于辛弃疾是“北归”一族,“政审”也过不了关,所以即便被重用,也重不到哪里去!加上热心军务,执著北归,同时性格耿介,小辛的仕途起起落落,多次罢官又多次起复,不过意义一次比一次小。可怜小辛的梦想与老辛的现实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种反差,贯穿稼轩终生,也贯穿他的几乎所有作品。 我们来看一首极其出名的小令: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首作品我曾经专门写过一篇赏析,这里简单来说,有三个看点: 一、文字美——文字凝炼精到,回味无穷。开笔的“醉”不是醉生梦死的颓废,而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争战几人回”的豪迈,一笔描绘出的,是一位铁血儒将的风姿;接下来的麾下分炙、塞外翻声皆是边塞词作的典型写照。沙场秋点兵,既是总结,亦是引起下文,过渡于无形。下片继续了上片的激情,以马与弓来侧面描写将士的英勇。“了却”两句却是宕开一笔,由表及里,进一步提升将士们的情操。“可怜白发生”却是一瓢冷水劈头泼下,情绪有了一个极大的反差(怀疑老辛是双子座的)。此作短短数十字中,炼字精到,用典贴切,比兴得当,承转紧凑,对仗工整,其文字功力非凡。 二、形式美——对仗工丽,形制规整。词的对仗是形式要求而非格律要求,说白了就是可对可不对。通常的《破阵子》只是两片起句五言句对仗的多些,而此作除两结之外的八句,形成四对偶句,相当有难度。 三、结构美——大头小尾,四两拨千斤。从词学的章法上来说,这种写法叫“翻出”,尾句大翻盘,效果如同热火上一瓢凉水,绝对醒神。收得干脆利落,戛然而止,让人痛又叫不出来,印象深刻。此作成为名篇,这条漂亮小尾巴占了一大半的功劳。细琢磨,四两之所以能拨千金,全看下手的那一点。辛弃疾前面九句,用了超过90%的力量来铺垫,他描述的激动人心的场面,青史留名的梦想,全部存在的基础是什么?年轻啊!强健的体魄是实现复国壮举的基础啊!所以他“白发”二字,推倒的是最关键的那张牌,于是多米诺效应产生,整个梦想王国崩塌,掀翻全局。 其实盛壮之年的稼轩,内心亦是充满苦闷,他最优秀的一首作品便作于四十岁时: 《摸鱼儿》“淳熙已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这首作品笔法细腻,文辞优美,乍一看完全与政治无关,上片说伤春,下片说宫怨,貌似稼轩此时完全是一个感时伤情的词人,其实不然。先说背景吧,此作作于公元1179年,小辛40岁,最是踌躇满志的年纪。然而朝廷给小辛安排的职位由湖北转运使,调动到湖南转运使,越往南,离北方越远,离复国的前线越远,离小辛的梦想也就越远。作为一把削萝卜的屠龙宝刀,小辛相当的郁闷。这是他在饯行宴上的作品,轻灵婉转的文字下,掩藏着悲凉沉郁的情怀。 开笔“更能消”两句,扣住春末之景,写的却是春末之情。“匆匆”为“惜春”埋线;“归”字为“春且住”伏笔。惜而无措,留又不住,“怨春”便自然而然。上结的“画檐蛛网”,既是实指,又暗扣留春,更是影射看似繁华实则无用的那些人——有人说是以殷勤结网的蜘蛛自比,表达复国的决心,我不赞同。单看“尽日惹飞絮”这五个字,哪一个字不是满含厌弃,怎么可能是说自己呢? 过片直接切到“长门事”,以古言今。看似与上片有些跳脱了,其实“长门”系由“画檐蛛网”牵了来的,相当含蓄耐品。下片以五句的笔墨,借汉武帝刘彻曾经“金屋藏娇”的陈阿娇皇后被贬长门宫的旧事,来比喻自己目前郁郁不得志的境遇,“妒”是个重要的字,这个字串起了阿娇、玉环、飞燕、小辛和“君”,女子生得美,蛾眉就有人妒;男子胸怀伟略,也一样遭人挤兑。只是那些长袖善舞的诸位,您别太得意啦,您没瞧见玉环、飞燕,也不过一抔黄土么?透过这几句,其实我们可以看到小辛的胸中波涛翻滚。那么如何收束作结呢?下片这几个典里的人物都是重量级的,如果结得太轻,则无法压卷收笔;如果结得太重,会立即变老干体,充满叫嚣。小辛这里处理得极为漂亮。他先是以“闲愁”宕开一笔,好像前面说了这些真的都是无所谓的废话一样。接着以倚栏远望,斜阳烟柳之景作结。这一结,收束了前面奔涌欲出的激情,做到了“含蓄”之美。而画面开阔宏大,亦足以压住全篇。更重要的是,暮色暝暝,是山亭实景更是南宋国势;烟柳是春天的代表,亦是离别的代言;而断肠之处,是落日所在,更是家国所系。。。 这是一首披着婉约外套的豪放词,纤美外表下的热血,几欲喷涌,然而小辛还是仔细的把它隐到了文字底下,我们只能透过律动的脉搏,才能感受到词人那颗猛烈跳动着的爱国之心! 最后,我们不得不提的,是稼轩晚年的代表作品: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首词写于公元1206年,稼轩时年六十六岁,已经是真真正正的烈士暮年,是不折不扣的老辛。当时南宋让韩侂胄(老韩后来居然是让南宋自己的皇后给弄死并把脑袋献给金朝了,这种国家不亡等什么?!)执政,主战。韩同学看中了老辛这把闲置着的宝刀,把他从灶台灰里刨出来,放到了京口前线(现在的镇江),老辛的号召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事实上,他的抗金方略也与老韩相去甚远,所以这块宝刀的招牌挂了没几天就又让扔回灶台边去了。老辛在京口登上北固山,凭江北望,感慨万千,遂有此作。 开笔“千古江山”雄浑大气,纵横古今,定格到吴王孙权身上。我们可能看《三国演义》太多而一直不太重视这位红胡子绿眼睛的吴王,其实他少年上位,雄才大略,“生子当如孙仲谋”绝非浪得虚名。我去过北固山,那里有过吴王行宫,还有太史慈墓和鲁肃墓,有大量的东吴文化遗留。所以此作以孙权开笔,紧扣“怀古”之题。由吴宫的舞榭歌台,宕开一笔议论,曾经的风流,已经荡然无存。这一句虚笔的议论,对全篇的思想有所拔高,同时又使作品不至于囿于“古”而与“今”断开。接下来作者的视线由大江转到城区一面,斜阳、草树,宽宽窄窄的巷子,曾经生活过当年的刘寄奴(宋武帝刘裕)。想想那时候,刘裕挥师北伐的雄风,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南宋可谓胆小如鼠),那是何等气魄! 过片一韵仍是怀古,笔风顺着北伐的脉络,直接对比:前面说刘裕气吞万里如虎,那么他儿子,好大喜功的刘义隆同学(年号元嘉)呢?草率兴兵,还想去封什么狼居胥呢,结果怎么着?仓皇北顾!接下来笔锋一顿,不再写古,而是回忆自己,南渡43年啦,隔江北望,扬州路的烽火,依旧烧灼着自己当年的热血,当年的梦想。这是一句实笔,没有这一笔,全是怀古的话,就空了,失了“我”的情怀。视线由江北的扬州收回到隔江的瓜步山,那里有拓跋焘(佛狸)的行宫,这位北魏帝王反击刘义隆一直打到长江北岸,还造了个行宫,估计示威的效果大于使用意义。现在呢?当年侵略者的行宫变了祠堂,老百姓胡乱供奉着不知名的神祗。这一笔,内涵很深。其实百姓是很健忘的,几十年之后,国仇家恨都将被时光抹去,纵然收回,怕也已经失了江北遗民的心。意思可以理解,但笔法上我觉得滞了,对情感并无更大的推进,说是为结句作铺垫亦觉得勉强。结句以廉颇自况,一边感慨自己老了,一边感慨连个问问还能饭不能饭的君王也没碰上! 这首在稼轩研究领域里地位特别高,以其用典贴切、怀古勘今、内涵丰富而倍受推崇。作品以立足的北固亭为基点,回溯到三国时期的东吴(点到而已,无后续),回溯到南朝的宋国,主要是借元嘉北伐说事儿,抒发家国残缺的爱国情怀。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上面那个《摸鱼儿》的含蕴丰富的看夕阳的结尾,这个《永遇乐》的典有些过于集中而且显得滞于古,意象没有拉开。当然,这点问题不妨碍此作流传千古,老辛喜欢用典是出了名的,獭祭鱼也不是一篇两篇了,我就随便拍拍。 顺便说一下,辛弃疾南渡时23岁,到68岁谢世,45年的时间,他有一大半是闲居的,主要是在江西,他闲下来亲事稼穑,写了相当不少的田园作品,词作清新洒脱,如果不是时不时的会露出壮志难酬的尾巴梢子,真的以为他要学学陶渊明了。可惜,再闲,再轻松,老辛的心中永远放不下那个金戈铁马的收复中原之梦。无论在宦海如何浮沉,他的志向不曾偏移,他的热血不曾冷却,临终之时,老辛还大呼“杀贼,杀贼”,他那一颗复国的心,至死,不变! 辛弃疾的词作,题材广泛,形式多样,笔法曲折,情感浓烈,是豪放词派的代表人物。伴随着这些铿锵的豪歌,南宋还是无可挽回的走向末路,走向稼轩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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