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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贤词作研习》【水调歌头】 词:南宋/葛长庚 主讲:高天流云
今天我们研读南宋葛长庚的一首长调:
【水调歌头】丙子七月十八日得雨午后大风起因有感 作者:海南 白玉蟾
一叶飞何处,天地起西风。夜来酒醒,月华千顷浸帘栊。塞外宾鸿来也,十里碧莲香满,泽国蓼花红。万象正萧爽,秋雨滴梧桐。 钓台边,人把钩,兴何浓。吴江波浅,烟寒水冷剪丹枫。光景暗中催去,览镜朱颜犹在,回首燕巢空。铁笛一声晓,唤起五渊龙。
注:
下片“吴江波浅”,一作“吴江波上”,以意境看前者更得其味,而音韵上后者更为爽利。
这首词,是我高中时从一本杂志上读到的,于是用笔录下,贴在我那本《宋词精选》的封面后。一直读了二十几年......
说实话,如果是今天第一次读到这首词,我会用那种经年养成的老道眼光扫一眼起承转合、虚实收放、时序关联 ...... 然后说出这首诸多不合长调法度之处,但是等等......难道我们必须要用常人的境界来解读这首词吗?或者说,这首词一定是站在常人的基点,用常人的感知方式写成的?
我们先来看看作者的生平经历:
白玉蟾(生卒年不详),号海琼子,另号琼山道人,出生于南宋海南北部一个非常贫瘠的村庄,本名葛长庚,后因承继于白氏而改姓换名。
白玉蟾是历史上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家。他的身世充满争议,一直是一个谜,至今没人能完整拼凑出他一生的经历。
其少聪颖,七岁能诗,九岁时能背诵《周易》、《尚书》、《诗经》、《春秋》等儒家九经。十二岁时,以特荐的身份到广州参加“神童科”考试。考官以“织机”为题,令其赋诗。白玉蟾脱口吟道:
山河大地作织机,百花如锦柳如丝。
虚空白处做一匹,日月双梭天外飞。
十二岁的少年,竟然能以天地为织机,日月为 梭,虚空为疋布,这是何等胸襟!恐怕已经无法用才华两个字就能解释了,或许他将来一生的造化与成就,此时已见端倪。据说当时的考官被他纵横天地、包揽宇宙的气魄所震摄,给的评语是:“好一个狂生!”于是不敢录用,将其逐出考场。
几年后,他因杀人亡命(具体不详)流浪到闽西粤北一带,后出家为道。白玉蟾先欲拜道教符箓派①宗师张道陵为师,但龙虎山知客道士不以为奇,一宿一饭打发下山。转而入上茅山拜道教南宗四祖陈泥丸为师,先学得神霄派雷法②,后因异遇习得火符内丹之法③(相传为八仙所授,白玉蟾写于文笔峰上的《咏四仙》诗,即咏曹国舅、陈七子、何仙姑与韩湘子四人),短短数年后,成为道教南宗五祖、南宗内丹派的真正创始人,足迹遍布南宋山河。
白玉蟾诗、书、画冠绝一时。据说从不带书本,但总能将儒释道三教经典信手拈来,哪怕直出胸臆,也能一意圆融。正如他所自言,“世间有字之书,无不经目”。 所作诗词文赋,皆随写随弃,从不留存,幸得其弟子信众收集整理,才有《上清集》六卷传世。作为道教南宗五祖,白玉蟾更有其远离世俗烟尘的一面,那种坐看云起、了无羁绊的意境,一读之下,襟袖间便陡生苍苍烟云。
到了南宋嘉定年间,白玉蟾 “诏征赴阙”,“封紫清明道真人”。而关于他的死,有的说他“不知所终”,有的说他“卒于盱江,时三十九岁”。但在海南的说法是,白玉蟾回到故乡,在文笔峰顶修炼,最后一跃羽化登仙,文笔峰上至今留有遗迹。其后,被尊为道教南宗五祖。
从以上白玉蟾的身世我们可以想见,他是无法站在世俗鸡虫啄啄的境界中来感悟人生万物的,我们古今见惯的一切风月与忧欢,即便能融入他的胸中万象里,恐怕也是缥缈得不见其形了。下面,我们试着来解析这首作品:
“一叶飞何处,天地起西风。”起拍有万象萧爽之气,看似肃杀,但结合全篇来看,却会给人一种不悲不喜的感受,这种站在自然的立场对外界事物的感知,非常契合道家修真之旨,正所谓“道法自然”,读来不得不为其空灵境界所感染。
全篇写景寥廓苍凉,上片以俯仰乾坤的视角,借天地西风、千顷月华、塞外宾鸿、十里荷花、烟江丹枫,于乾坤之间作了一番跨时空的游历。下片换头处笔势收转,以“钓台边,人把钩,兴何浓”作为楔子,把感受从上片的大千万象中拉回到眼前钉住,如元神入窍,双目初开,人间光景乍现。于是笔势就此铺展开去,吴江烟寒、水冷丹枫......“吴江波浅,烟寒水冷剪丹枫”,此拍读来人生如秋,得失之意顿消,其景语中冥冥杳杳的禅意,恰似迷与悟之间的一种徘徊。其后“光景暗中催去,览镜朱颜犹在,回首燕巢空。”如坐看流光境转。朱颜未改,燕巢已空,恰恰印证了修道之人跳出五行、超身化外的境界,时空万象只存乎一念之间,永恒是为仙家妙用。兴亡弹指过,春秋一望中,修道之人的境界可见一斑。到了结句“铁笛一声晓,唤起五渊龙”,虚实相生,见景、见情、见风骨、见意境、见神通,全在读者一念。另外此拍与起句遥相呼应,使全篇意脉绵渺,物象浑然一体。这里“龙”的概念通常被道家用来指得道仙人的座驾,而此句又是修道之人所写,那么理解为唤起座驾归去也无不可。
整首作品气象洪大,意脉流转于天地之间,读来无法无我、皆为景化。上片时序跳跃,以及景语的多角度切入,让习惯用眼睛捕捉事物再加工成感受的我们无所适从,甚至感觉逻辑混乱。自古佛道两家,其意入诗词常被攻讦为“仙道气”,境界难为世人所理解可能也是一个原因吧。但这里经过不断品读磨合,待人的感知习惯渐渐淡去以后,一幅瑰丽的天地万象图就现入眼帘,并逐渐清晰。道家最高境界中就有“神游太虚”之说,至于遨游天地,据说历代不少修真之士都有这种体验。这就是我们前面所说的,此篇不一定是站在人的基点、用人的感知方式写成,那么我们品读这首作品时,也应该试着跳出人所固有的感知模式,或者唯有如此,才能更真实地感受到作者的情怀境界。
所以说到这首作品的研读,对虚实的参悟可能直接决定了解读的程度。通常认为,只有“钓台边,人把钩,兴何浓。吴江波浅,烟寒水冷剪丹枫。”这两拍是实写,其他皆为虚笔。但个人认为,这种理解过于保守僵化,已无法继续探究此篇作品的内涵。尤其结句“铁笛一声晓,唤起五渊龙”,看着镜中的朱颜未改,回头见到的却是沧桑轮回,于是一声铁笛,唤起五渊之龙乘风归去——这种感受恐怕更超乎虚实之外了。
当初读苏词“明月几时有”,就感觉全身一热,渐渐血脉喷张;后来读到葛长庚这首,则脑袋轰的一声,如醍醐灌顶般,“这个世界清净了”。 所以在我看来,苏词接地气,满怀人生之无奈;葛词接天气,尽写道体之清悲。
注:
①符箓派:道教分为清修派与符箓派。简单说,清修派修道体,合真悟道;符箓派练法术,驱邪济世。
②雷法:道教符箓派画符作法的驱魔之术
③火符内丹之法:即道家火符丹法,火符指筑基还丹后的沐浴温养之法。丹法指内丹清修之法。道教丹法分为内丹法与外丹法,都有一套安鼎、设炉、采药、炼丹的流程,但实际操作则大相径庭。外丹法以采集铅汞为药烧炼,佐以火候抽添,假以时候方可丹成出炉,据说服食后可升仙;内丹法以身为鼎,丹田为炉,精气为药,意照为火,四时为候,采补先天,凝神炼养。筑基之初,迭迦而座,止息内心,(此处省略一万五千字)......待七返九还,丹成之后,服食过关,顷刻真景乍现,虚空粉碎,从而超凡入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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