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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义资料] 问君能有几多愁——小议词之遣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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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军组奖章端午节纪念奖初级变色龙论坛元老

发表于 2017-5-8 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中庸》有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段话也是合乎为词之道的。填词讲究典雅从容,情绪抒发在作品中有所节制,才是词中真君子。

    愁,也可以说是组成词这一体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元素,纵观晚唐到清末之词,几乎万变不离一个“愁”字,即便是苏轼所谓旷达的作品里,也是因为愁端相随,才思解愁的。

    心里有愁闷,不发会积成块垒,一旦乱发,就变成牢骚了。人的忧愁,实在有千万种,而快乐是非常单一的,只是,“愁”到了词人手里,容易放大而已,所谓“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词易巧”也。

    辛弃疾说“为赋新词强说愁”,实在是生生的扯开了许多词人的遮羞布:很多词人为了填词而冥搜愁绪以添所谓词味,一逢春便起落花飘零之殇,一登楼便有王璨悲旧之痛。总之,吃喝拉撒睡都能想到消极的一面。这其实是一种着了魔道的病态,我辈学人万不可取!。

    发自内心的愁,是一定要排遣的。幸好咱们有了词这个体裁,才能把生活中那些千头万绪得以通过唯美的艺术手法表现出来,使闻者动容和共鸣,在知己的相互劝勉酬唱中,或许那些郁结心中的愁苦也就不知不觉的消失了。

    说到底,词是写给读者去体味的,然而问题也在此,毕竟,读者不是奔着你的满纸牢骚而来的。

   那么要如何排遣你的愁绪,才能使读者能够欣然接受呢?我们今天就站在一个虔诚的读者的角度,来研习一下古人是如何遣愁的吧:

一:美化愁

    在我看来历代把愁写的最美的,不过李煜、李清照、张先三人,而美化愁绪的关键,可能体现在一句使人警醒甚至深深镌刻在心的句子上。总之“愁”,也是需要修饰的。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作者:李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说李煜为开北宋一代词风之宗的,当之无愧,他使得词这一体内容更加饱满,而不是停留于“递叶叶之花笺”上。

    其后期作品语言明练不事雕琢。往往后人爱读爱学之,但看似简单,实则最不简单。有些学偏的朋友,便整日愁似江流,无愁也寻愁,只为了学的更像而已。

    孟子有云:“诵其诗,读其文,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因此,我们研读模仿先贤词作,一定要先了解其身世以及作品的创作背景,否则容易读偏学偏。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我们现代人必定是不可能担荷像后主那么多愁的,因为缺乏相当的时代背景——国破家亡。但是我们读者不妨抽象共鸣——共鸣其遣愁之壮美!试想,把“愁”这种主观情绪聚合成某一种望而生畏的壮观具象,这怎能不把读者的心门砉然撞破呢?

    当然,这种创作手法也是极具艺术价值的,说到底,就是比类取象,把愁比作迢迢不断之水,其格局以及眼界就很大,虽然我们没有那么多愁,但是这种手法可以借鉴。

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
作者:李清照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李清照的风格一定多少受李煜的影响的。后世沈去矜言:“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我还是比较认可的。

    首先两人都是以婉约细腻、情感真挚见长,其次两人的身世也极其相似,都是早年无忧无虑,晚年国破家亡。而且易安的这首词在表现手法上,就很接近前者。

    同样是晚期作品,同样都有“许多愁”,前者比较壮观,把抽象的愁绪具体到大江流上;而后者就比较旖旎了,把一堆这般那般的愁,都打入一叶小舟上!

    或者说,前者的愁终归都在随春江流去,而后者的愁,似乎始终装满在那条小舟上,怎么也难以行行远去。这其中又有一介孤零零的女流之辈无法承受之重,读来使人倍加怜惜。

   如果说李煜和李清照的“愁”,不事前文铺垫,不事结句警醒,必定是很难打动读者的。
有壮美、绮美之愁,更有雍容之愁:

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
作者:张先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雍容之愁,是相对穷酸之愁的。

穷酸之愁,落魄文人每爱入其词:柳永之词虽艳丽,但在一些作品中或多或少会流露出这种穷酸,其《戚氏·晚秋天》最可窥堂奥。另外最典型的穷愁莫过于清代黄景仁的《沁园春·苍苍者天》了,其作可谓把“牢骚”一词阐释的淋漓尽致。

   雍容之愁,每于愁中能见出希望,例如张先这首。从作品的起两句看,作者有愁是无疑的,但从何而来呢?

    伤感韶华之易逝呀!这是一种普世的愁,人人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但是心中常常“伤流景”,流景就会为你留驻吗?答案是肯定不可能的。

    于是你只能积极面对,或者说苦中作乐吧。“云破月来花弄影”,便是作者在陷入沉思、失落许久之后找到的出口!

    这种雍容就像凋零的牡丹,即便萦损芳颜,即便“明日落红满径”,也要在月光下舞出最美的影子!

    这种动人心魄的美,世世代代的流传下来,使我们每在春花飘零的月色下,都会不自觉的吟起“云破月来花弄影”。

愁之美,就如文字般若,你总能在主动或被动中任凭感染。

二,隐藏愁
    为什么要隐藏愁?因为愁之欲隐而越显,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你越是懂的“藏”,而读者越是愿意去琢磨你的作品。

    当然这个“愁”不光 是字面那么简单。不是说你的字面没出一个“愁”字,就是把愁绪全部隐藏起来了;换句话说,就是读者能看出作者的愁,但具体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愁。

   如果作品具有空白性、模糊性、不可定义性,那么这首作品必是清虚空灵的。但你需要一个载体:托物言志。也就是咱们常说的咏物词。

    你可以展开想象,赋予所咏对象以生命,把你心中的不可不说的愁,都融入物象中去,至于是在咏物,还是在抒发心情,就让读者去猜吧。但前提是,你的笔法要婉曲,不可假借物象乱吐一气,到了最后,物没咏成,反倒把自己给咏完了。

    诚然,做到上述那些是非常困难的,但不妨作为学词的一个标榜,南宋诸多大家擅长此手,比如王沂孙,吴文英,周密,张炎。但我认为做的最好的,只有姜夔:

暗香
作者:姜夔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想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这首咏梅词,是姜夔在拜访石湖居士范成大期间所作,另外还有一首《疏影》是姊妹篇,但本人更倾向于这首《暗香》,这也是我最爱的一首咏物词,没有之一。

    这首词全篇没有出一个“愁”字,但是当真无愁吗?不见得。作为读者的我,是每句每拍中都能感受到愁绪的,清冷清冷的。可是我越是追索,越是枉然。因为作者始终在顾左右而言他

    那么究竟他想表达什么呢?有人说,是答谢主人款待厚谊而酬答之作;也有 人说,是怀念合肥旧爱;也有人说,是寄托了宋室南渡之恨;更甚者说姜夔“尝有用世之能,今老无能,但望之石湖也”……

    总之,没有明确 答案。但我还是觉着,姜夔的本意应该是在咏梅花吧,并且倾注了很多感情在内,这些感情就像融化在水里的绿豆棒冰,读者能吃到绿豆,也能喝出原本棒冰的味道,却再也找不到那块完整的绿豆棒冰来了。

三,开解愁

   说到如何解愁,自打有词以来,没有谁比苏轼更能了。苏轼的大半辈子都与忧愁相伴,但往往能化忧愁为力量。

    但问题是,无论他学佛学道 ,无论他酹月清欢,无论他旷达纯任,但始终逃不出“以天下为己任”的紧箍咒。

    我相信,即便他被贬谪到月球上,有朝一日能重返地球的话 ,他还是会“枕流漱石”,硬语批评人间政治之缺失,为百姓之哀乐操碎心!这就是苏轼人格的两面性:一方面执着政治理想,另一方面是释然自己开解世人。而伟大之处,恰恰在后者。

无愁可解
作者:苏轼
花日新作越调《解愁》,洛阳刘几伯寿闻而悦之,为作俚语诗,天下传咏,以为几欲达者。龙丘子笑之,此虽免乎愁,犹有所解也者,夫游于自然,而托于不得已,人乐亦乐,人愁亦愁,彼且乌乎解哉?乃反其词,作《无愁可解》。
光景百年,看便一世,生来不识愁味。问愁何处来,更开解个甚底。万事从来风过耳。何用不著心里。你唤做、展却眉头,便是达者,也则恐未。
此理。本不通言,何曾道、欢游胜如名利。道即浑是错,不道如何即是。这里元无我与你。甚唤做、物情之外。若须待醉了、方开解时,问无酒、怎生醉。

    这是词,一说作者另有其人,名为陈慥,是苏轼的挚友。题序中的“龙丘子”是陈慥的号。序曰“反其词”,可能在此之前还有一首,乃以反义出之。这首词,历代合集几无编录,无从参校,然而《增定词谱》收录了这调,言苏轼创调,还是相对可信的。

    这是首说理的词,宋人写诗多尚说理,而把理趣带到词中的,应该是苏轼首创,最有名的当属《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了。苏轼善于从生活的细微处思考明哲,从这首大冷门的作品里,可以看得出其对物情参看之透彻。

整篇语言偏于俚俗,但句句都道出真理。看似“无愁可解” ,实则浓浓的愁绪深藏在内,此“愁”虽然没有“一江春水”的形象,却能见出作者心中的纷乱矛盾。而“万事从来风过耳,何用不著心里?你唤做展却眉头便是达者,也则恐未?”这段话又实在是苏轼对自己人生之残酷深刻无情的披露,却同时似平心静气的开解别人。
    理性与感性 的一次次冲撞摩擦,冰与火的周旋,心中究竟有多少个结,恐怕只有苏轼本人才知道吧。
定风波
作者:苏轼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潇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历代论家方家爱把这首词看作是苏轼所谓豪迈清放的代表作,并把苏轼的人生上升到一个几乎完美甚至近神的高度。

    实际上,就作品而言,其表达的积极乐观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我们要学习苏轼,并学的深入,就必须深层次的探讨其作品背后的内容。前文说到,苏轼好多所谓旷达之作,也是离不了“愁”的。因为没有愁端,又何以释然呢?

如果苏轼真的释然了,就该好好在家喝点小酒,种点竹子,吃点红烧肉;不想着致君尧舜,不念道参赞化育,不心系天下苍生……更不至于遇赦北返临终两月前感言:“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还是先来了解一下这首词的创作背景吧:这首词作于公元1082年(宋神宗元丰五年)春,当时是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的第三个春天,与好友“沙湖道中遇雨”所作。
但是同年九月,苏轼又云“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临江仙·夜饮东坡醉复醒》。因此说,苏轼并未在“沙湖道中”真正的释然,至少半年以后,还是“长恨此身”了。由此可见 ,苏轼的性情是根据所见之景物而即兴生发的,所谓即景生情是也。

    并不是说他的某一个时期的某一首词就代表他本人就对人生真正旷达或失 望了。但是,无可否认,苏轼的每一次性情流露,都对我们读者影响极其深远。比如这一首《定风波》,从头到尾都流露出一种对现实的不削,并且实实在在的手把手的教会了咱们应该如何对现有的愁困开解:

    首先不要管外界的影响,其次走好你自己的每一步。在你步步维艰的时 候,你要记住,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帮你走出困境。于是你终于走出困境,抖了抖雨衣,发现前方还有许多路要走。终于你走到山顶了,一阵冷风吹来,你背对斜阳,究竟是斜阳赶走风雨,还是风雨迎来斜阳,也都无从得知了。

    有人说苏轼之词跟他的诗很相近,或者还不如。这是对词之体裁而言的。那么词的究竟内涵何在呢?是风花雪月?是愤世嫉俗?是愁怨悲恨?

    我觉着词的最高境界,应该是皆大欢喜:你感染我,我影响你,你释然我,我开解你……无疑,这正是我此生苦苦追求的境界,然而在千年前,苏轼早已深谙之。
   《列子·汤问》里有这么一则小故事:话说有个叫薛谭的人向秦青学习唱歌,还没有等到秦青倾囊而授,薛谭就自以为把技艺全学到手了,于是就告辞回家。秦青没有劝阻他,在城外大道旁给他饯行,秦青打着节拍,高唱悲歌。节拍振动了林木,歌声止住了行云。于是薛谭向秦青道 歉,要求回来继续学习。从此以后,他一辈子也不敢再说要回家了……

   有时候我们就像半碗水的薛谭,常学常知足,又常常容易学偏。先贤的 几多“愁”,也许就是秦青的悲歌,应该回头好好品味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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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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