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刚先生《金陵怀古》赏析
王军
金陵,即现在的南京市,是中国四大古都之一,有“六朝古都”、“十朝都会”之称。北宋年间,建都金陵诸国的主要统辖区域,称为二江,系江南东路和江南西路的简称,相当于现在江西、江苏和安徽长江以南、及湖北部分地区。作为举世瞩目的古城,金陵为历代文人墨客所吟咏。王继刚先生的《金陵怀 古》,便是将此类题材作品在技法、意境方面进一步得以提升的代表之作。
让我们先了解下王继刚先生的《金陵怀古》作品:
生前乐尽酒千觞, 万里烟云锁二江。
成败茫茫今古事, 三更细雨对愁窗。
这是一首七言绝句,内容描写的只是泛指的、最普遍的王朝兴衰更替的事件。然而,越是司空见惯的、非具体事件,却更难将其写好。因为,它没有某一特定事物所能够展示的人物特征、事件属性以及具体细节,这便给诗人在素材上带来了写作难度,常常会使作品流于两种弊病:一是写得“虚”,质地缺乏内容,血肉不满,观点空洞无味;二是写得“假”,虽有内容支撑,但意境毫无生气、神采全无。但当我们读到王继刚先生这首《金陵怀古》诗作后,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反而会生出许多耐人咀嚼之味。
此诗首句起笔,直接描写过去帝王贵族的生活,仅寥寥“乐尽酒千觞”五个字,便把那种醉生梦死的场景高度概括。随后,诗人笔锋一转,将眼前的生活场景描写,直接转向人物之外的自然场景。“万里烟云锁二江”诗句的承接,一下子将人的思绪投入到了广袤的天地。一个“锁”字,增加了整个场景的凝重感,也奠定了怀古诗悲壮的基调。作品的下半部分,又复制了前半部分的写作结构,仍然是先说事,再说景。一句“成败茫茫今古事”,同样简明地点出了怀古诗的主旨,从而将为何成功、为何失败的缘由,自然地引到末句一窗细雨之中。“三更”言深夜无人之寂静,借指繁华过后的萧条落寞。深夜无人以对,只能独自对窗。对窗,看到的仍是“万里烟云锁二江”;无人以对,只能独自忧愁。忧愁,想到的却是“生前乐尽酒千觞”。诗中这一“乐”一“愁”情绪的极端对比、“万里”与“细雨”场景的粗犷细腻对比,加之“烟云”、“细雨”现实场景的选择,也正与“成败茫茫”历史背景相吻合,从而营造了虚幻世界与现实世界交织在一起的朦胧意境;描写数量词的“千觞”美酒之多,与“二江”地区之广形成类似联想,“万里烟云”的空间与“三更细雨”的时间形成了时空联想,“乐”与“愁”形成了一正一反的对立联想,这些联想、对比又进一步给读者带来了形象思维在意境营造方面强烈的视觉效果。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出:“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神思”虽具有理性逻辑思维的一面,但更要与物、象、言结合,始终在感性形象中运动,并伴随着主体情感的体验去自由抒发。这是对形象思维进一步研究和探索的成果。而细读王继刚先生的《金陵怀古》,仿佛让我们看到了这样一幅画卷:乘着夜色,窗外广袤的金陵大地,被茫茫烟雨笼罩;而一群达官贵人,放歌纵酒,似乎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然而欢宴过后,一切归于沉寂,桌下美酒流淌、食物一片狼藉,唯桌上蜡烛在飘摇的风中流泪。回想过去醉生梦死的生活,眼前的场景如过眼云烟,又怎是一个“愁”字了得......王继刚先生正是将这种形象思维的艺术形式,有效地融入到诗词创作中,因此,他的诗总是能让人感觉到: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幅画卷。
说到画卷,我不能不提,其实继刚先生的真正身份,是位专心致力于山水画三十余年的画家。中国山水画大师陆俨少先生曾评价其笔下的山水画“善于取势,精贯气,有思想,重境界,笔墨不腻,虚实相生”。其实,这也可以作为对他诗词作品的评价。他的《金陵怀古》这首作品,能让读者深刻领会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景中生情、情蕴景中”。
在写作手法上,此诗所呈现出来的显著艺术特征,一是诗中几个“诗眼”的运用,令人叫绝。动词“锁”,形容词“乐”、“愁”,副词“尽”的运用,恰恰将生前的及时行乐、逍遥自在,与身后的寂寞孤独、哀愁痛苦形成了鲜明对比。二是“以事起、以景结”的写作手法的前后反复运用,让读者自己去主动思索、判断场景背后的故事,其主要目的还是要“明说事,暗言情”。出句说事、对句说景、事入景句、情景交融,给人们留出更多的想象回味的空间。
众所周知,怀古诗的特点,是借对过去人物事件的评价,抒发感慨兴亡的主旨。历代诗人表面写出的都是怀古吊今的嗟叹,但常常又会由古至今、由人至己,借以表达自我的世界观与认识论。从诗中,我们也能看出王继刚先生流露出对历史朝代兴衰更替的个人见解,尽管这种表达方式是采用暗线的含蓄,但能够让读者感受到“生前乐尽酒千觞”的帝王,之所以都一轮轮“成败茫茫”,似乎概括的不单是金陵,也是历史上一切政权盛衰兴亡的内在规律,从而让我们看到:在金陵这座古城面前,一个个历代帝王最终都成了匆匆过客。
最后,我还要指出,继刚先生的这首《金陵怀古》,自然受到了宋代文学家王安石的组诗作品《金陵怀古组诗四首》的影响。所不同的是,王安石侧重于具体的怀古事件评述,而继刚侧重于普遍的怀古情绪抒发;王安石侧重于人和事,而继刚侧重于景和情。从体裁上来讲,一个是律诗,一个是绝句,而律师多见于功底,绝句更显灵性。当然,我作出这种对比,并非是刻意抬高王继刚,故意扬“刚”抑“石”,作出让其凌驾于王安石之上的噱头之举,那是误读。我只是想说明:作为诗人与画家多重身份的继刚先生,其在作诗的过程中,已经自然地将书画艺术的形象思维,融入到了诗词创作的艺术表现形式之中。这首先源于中国诗词与书画艺术一体不可分割的自身肌理,也源于王继刚先生本能地秉持诗画同源理念的先天禀赋、更取决于他对诗情画意进行融会贯通的后天造诣。尤其是最后这一点,无论对于王继刚先生,还是对于每一个从事文艺创作的诗人、画家,都应该作为我们既定的目标,以及始终不渝而为之追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