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密藏灵雀,崖高落碧泉。白云浮出翠岑间。眼底一枝春醒,与蝶两缠绵。
露滴清如泪,风吹散作烟。手扶磐石问经年。有过迷茫,有过梦如莲,有过薄凉心境,未肯对人言。
【初遇】
“珑儿,小心戒备,再过四十里便到凤麟洲。”
吕珑像一只飞出笼的小鸟,一夜奔跑,终于摆脱了师傅殷林琴。她一边模仿师傅的话语,一边自鸣得意,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曙光微露,五月的清晨,令人心旷神怡。她闪进一片密林,林中鸟语喧天,各种清香,扑鼻而来,翻风绿叶似一双双调皮的手,轻轻筛落星子一般的阳光,撒在她的身上。她怔怔的看着,陶醉着,伸出纤纤玉指一捋流云似的秀发,小蛮腰一扭,轻盈飞身,停在一根高约十米的树枝上,准备安然的睡上一觉。
移过师傅的碧玉枕,素面朝天,左手一只鸭脖,右手一壶甜酒,啃一口鸭脖,喝一口甜酒,顿觉人生之乐,莫过于此。“吕珑,师傅来了。”突如其来的人声,让她一惊,鸭脖与酒壶齐抛,飞身欲起,不料小脚踏空,“啊——”的一声,从树枝上坠落。
忽然,半空中伸出一条手臂,将她拦腰抱住,稳稳地落到地上,那人放下她,扭头便走。惊魂方定的她抬眼看去,一袭黑衫,似一个高大的男子背影,斜背一把长剑,正向西疾驰。
“喂,喂……站住!”吕珑连连娇喝道。那人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依旧自顾前行。
她燕子抄水似的飞身连纵,伸臂拦住他的去路,再定睛打量,眼前这个男人有着一张线条清朗雕刻般的俊脸,眼底一抹深蓝,表情冷得像块冰。
她一改语态道:“谢谢你。”
他眼脸低垂,漫不经心的回道:“你已谢过,我可以走了吗?”话音未落,便欲斜身向前。
“我长得很丑吗?”她搬出死缠烂打的绝招,嘻皮笑脸追问。
“你长得如何,跟我有关系吗?”他明显有些不耐烦。
“有人要杀我。”她撒了谎,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只是想与他在这人迹稀无的密林多呆一会,虽然,他很冷漠。
他停下来,倒退一步道:“一般人杀得了你吗?”
“杀得了,杀得了。”她忙点着头,心里坏坏的笑。
“我接住你是条件反射,其实那时你已调整好,可安全着地,这里四下无人,你从高空落下,干嘛?不会是在树枝上睡着了做梦吧。”他这一开口,句句在理。
噗……她低头笑出声儿来,刚才的确是睡在枝桠上做了个美滋滋的梦。
此刻,他才注意到眼前这位黄衫女子,有一张清丽无比的脸庞,还有一双世间少见的墨绿深瞳,无邪的笑容里,有着非同一般的亲和力。
“魔仙双修?”她也再次细细打量着他,她的深瞳已然明显看到,他的体内有魔仙两种真气在流转。
一听她这么问,他冷冷的说:“请别再跟来。”
“有我无法拒绝的理由吗?”她脱口而出。
他凝视了她一眼,像是道别,足尖一点,飞身,几个起落,很快消失不见。
吕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嘟起小嘴,气呼呼地跺着脚。
【重逢】
酒洒了,鸭脖子飞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美男子也跑了。吕珑走在幽深幽深的密林小径,一个劲儿的嘀咕,手中的杨柳枝不停地抽打路边的闲花杂草。她停下,旋转飞升高出树梢,向前看,是一片碧绿,向后看,还是碧绿一片。看来是迷路了,她心里想着,迷路也好,在师父殷林琴没抓到自己之前,只要能痛痛快快的玩玩就好。
她把手中的杨柳枝向空中一抛,拉拽一根青藤欢快的向前荡去,满袖沾满草木的清香,她觉得自己像一片闲云,这样几回起落,也不知道走到哪里,突然,她听到了阵阵打斗声。
循声而去,只见一群人正在围攻一个人,她眨巴眨巴眼睛,没错,那被围攻之人,就是中午遇到的那个黑衫男子。
围攻他的人中,有一青衫男子,手中不知拿的什么鬼东西,只见蛇、蝎、蜈蚣、壁虎、蟾蜍五种毒物张牙舞爪,扯起五缕黑烟,向他急速扑去,他则将长剑当胸,双手一翻,长剑便化作五把利刃,对着五毒飞刺了而去。五毒稍作退缩,接着又扑将上来。一时间两相缠斗在一块,僵持不下。
这时人群中长得像巫师的中年男子,宽袖一抖,一条玄铁链便钻空抽袭过来,正好击中他的左小腿,他身子一倾向下蹲去。铁链一回环,顺势缠住他的右臂,再一扯,他的身子跟着飞了出去,五毒伺机扑袭,蛇头咬中了他的右臂,他落地,后退数步,似已无还手之力。五毒瞬间又回到青衫男子掌上的角鼎之中。
“柳耷,你半魔半仙的活着,三道皆不能容,你还是乖乖的交出魔元吧。”青衫男子对他厉声道。
“呵呵,杨典你休想!”他冷冷的道,长剑插地,缓缓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今天这密林便做你的葬身之地!”杨典恼羞成怒,电光火蛇般向柳耷猛扑了过来,余下人等也一并围攻上来。
柳耷仰面一声狂吼,蓝色的双眸似要喷出火来,如一头凶猛的困兽,向对手发出强有力的攻击,手中牵风剑招招只取对手命门,一时间,鲜血断肢齐飞。然而渐渐地,被毒物所咬过的柳耷,已明显处于下风。正当他摇摇欲坠时,吕珑飞身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喂,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有意思吗?”吕珑怒声道。
“哪里来的小姑娘?少管闲事!”杨典道。
“这闲事我管定了!”吕珑伸手搂住柳耷腰身,一运力,凌空飞去。
那巫师见状,迅疾抛出玄铁链,铁链在空中抖直如尖枪,冲着吕珑后背刺去。此刻柳耷,隐隐感觉到背后杀气,身形一转,后背被铁链重重一击,一口鲜血吐到吕珑身上,染红了她的黄衫。
吕珑心中已有算计,打是肯定打不过,只有想办法带着柳耷一起逃。但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激战场面,一时心中焦急万分,却听柳耷声息微弱道:“你走。”
“说什么鬼话,我怎么能走!”吕珑嚷道,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指如兰花一弹,新月刀便炫然而出。她提着新月刀,深瞳怒视着围追上来的人群大声喊道:“别过来,走开。”
只见那群人,真的就像失魂落魄一般向后退去。杨典与巫师,两人都很是吃惊,他们内力深厚,却依然有闻声想退之意,心中暗度,这黄衫女子什么来历?看来年纪轻轻,怎么就有如此修为?能摄人心魂?见此情景,担心她再行法术,也就不敢冒然行事,面面相觑,纵身离去。
吕珑见杨典一众被她轻易唬住离去,不由得心头狂喜,精神一放松,跟着手一松,柳耷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她赶忙蹲下道:“对…….对不起,我……我没经历过这些。”
柳耷看了她一眼,依旧一派冷漠的语气道:“你有控制别人精神的能力,刚才为什么不让他们互相残杀?”
吕珑瞪大眼睛看着柳耷:“我……我从不杀人的。”
“蠢!”柳耷道。
“你!”吕珑瞪着柳耷,这会是真气。“算了,不跟你这种人计较。”
“我是哪种人?滚!”柳耷怒吼。
吕珑看到柳耷生气,想起之前杨典说他半魔半仙,感觉到刚才说的‘你这种人’可能无意中伤到柳耷,连摆着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帮你看看伤。”说着就抬他的手臂。只见黑色的血正往外流。
他猛然用力甩开吕珑,摇晃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摔倒。吕珑却倔强的坚持去验看他的伤势。
“我的眼睛能看到你哪根肋骨折断,哪根肠子打结,哪条血管受阻……”她边撕他的衣袖边不停的说,“我也能看到你的心,但看不到你的心在想什么,所以不必害怕与担忧,不过下雨,打雷时,就不灵验了。”她的声音如黄鹂儿一般清脆。
他被她真诚的话语打动,不再抵抗,心中在想,难怪当初与她对视,她能看出他与常人不同。“谢谢!”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哼,说个谢谢都这么没诚意,你不会笑着说吗?”吕珑看着柳耷撇着嘴道。
他看了她一眼,还是不笑,但是她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温柔。
她扶着他找到一处山洞,安置妥他,便去找吃的,找草药。这时候,她是多么希望归雨萝能在身边,那丫头虽说不懂医术,但至少熟悉各种植物特性,哪些可以排毒、消炎她都了如指掌。现在她只好搜索记忆,细想归雨萝之前告诉的些许知识,个自在山中寻找。
她用芭蕉叶取来溪水帮他清洗,用石块捣碾粹取草药,敷在他臂间,背上,扶他斜靠在洞壁,从怀中掏拿出碧玉箫,舒缓地吹了起来。在柳耷听来,这箫声像冰泉之气,浸入心脾,又像回风流雪,轻柔敷在肌肤,渐渐地,他在吕珑的箫声中沉沉睡去。不一会儿,她守在他身边也睡着了。
睡梦中,她感觉到咽喉像被人手掐住一样,难以呼吸,她拼命挣扎,但那只手还是没有松开,她快窒息了,双手使劲去打那只手,全身扭曲,脚使劲的蹬踹,踹到坚硬的石壁上,她被痛醒。
她看到柳耷原本幽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红色的火苗,他的手紧紧地掐住她的咽喉,“放……放手,是……我吕珑。”他松了一下,又掐紧。她用深瞳凝视他,想用精神力控制住他,可是在这漆黑洞里,他看不到她的墨绿深瞳,精神控制对他起不了作用。
急中生智,她右掌向上,心诀暗占,新月刀发出一道雪亮的光芒,照见两个人,四目相对,她一个劲儿的摇头,流着泪说“我是……吕珑”。只见他眼里的红光渐渐褪去,慢慢的恢复了幽蓝,他松开了手,平静下来。他双手紧扶着吕珑的双肩:“对不起,你没事吧。”短短七个字,声音凝咽。吕珑看到了那一汪幽蓝里饱含的晶莹。
那夜,他告诉她,他叫柳耷,耷然动容的耷,如她深瞳所见,他跟常人不同,并非魔仙双修,而是魔女与仙使之子,天生异体,体内有魔仙两个真元。那日围剿他的杨典要报灭门之仇,需自修成魔,为了迅速提高魔力,想拿走他体内的仙魔双元。
吕珑靠近他,将手掌伸到他面前,掌心新月印发着雪光,她挤了下眼睛说:“大耳朵,你把手掌盖上来。”
柳耷侧头,微微的笑一下,耷,大耳朵,亏她想得出来。她终于看到他笑了,虽说这微笑浅得不能再浅。她盯着他,继续眨巴眼,挑起下巴说:“快点嘛,你盖上来。”
他迟疑了些许,终还是盖了上去,嵌在她掌心的一枚月牙儿,散发着雪亮光芒,在两人掌心流转,他感觉到清凉,原本不宁的心绪,渐渐平和了下来,他学着她闭上眼睛,仿佛来到海边,海天一色,晴空万里,如白絮一样的云朵在天空或舒或卷,他听到海的呼吸,看到云的自由,宇宙的清澈。
天亮时,她醒来,看到他坐在洞中,手里握着一个木偶发呆。她悄悄走近,欲伸手去抢,却踩到地下的土坑,跌进他怀里。相视时,她一脸娇羞,而他显然不再那么冷冰冰。
“啊……”她站起来脚踝极疼,想是刚才崴到了脚。他一把扶住她,伸手去撩她的裙摆,在脚上几处轻按,边按边关切的问:“这里疼不疼?这里……还有这里呢?疼不疼。”
“啊……疼……疼。”吕珑叫着。他一只手伸过她的腰际,直接抱起她,放在石头上坐好,看着吕珑道:“对不起,冒犯了。”她看到了他眼底的善良与温暖。
他旋即脱掉她的绣鞋,解开她的白色袜子,很有经验的在脚上捏来捏去“你忍着点。”用力一拉一顶,吕珑便感觉好了许多,又感觉得脚被他一直拿着不好意思,意欲拿开。
只听他道:“别动,我再帮你揉揉,易于淤血散去。”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吕珑开心极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近日内少走动,有啥我背你。”
“嗯。”她回答,接着找着话题,“新罗沉香木?”她问。
他递给她看,是一个男子木偶。“娘雕的,她说这是爹爹。他们倾心相恋,却遭世俗所不容。后来,爹爹被抓回锁仙台剔除仙骨,生死不明。娘虽有千年修为,却郁郁而终。想他们的时候,我就看看这只木偶,有爹的样子,有娘怀里的余温。”
“大耳朵,你多大了?”吕珑问。
他皱了下眉,假装思索,“明年正好九十九。”看到吕珑睁得大大的眼睛,他噗的笑出声来。
吕珑这才知道上了当,跟着也笑了起来,一记粉拳捶在他肩头。看着他此刻阳光灿烂的面容,芳心油然升起一丝怜惜。
二人正神思恍惚之际,空中渺渺传来秋籁琴音。吕珑叫了声不好,急忙拉着柳耷往洞内躲去,并示意他小心别出声儿。
【秋籁琴音】
琴声如雨点荷塘一般,典雅幽婉,在丛林中飘荡,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确定琴声已然走远,吕珑这才拉着柳耷走出洞口,撇着嘴道:“刚才弹拨秋籁琴音的人是我师傅,要来抓我回去。”
柳耷正色道:“那你快回去吧。”然后活动了下手臂,又皱起了眉头。
吕珑见他这样,也不多话,倚在树上,拣了根枝条在地上划拨着。这些天来,每当柳耷魔性发作时,吕珑就让自己的掌心与他的掌心重叠,运转新月雪芒帮他正心调息,两人就这样误打误撞的,悟到新月雪芒对魔性具有抑制能力。
渐渐的,毒素被柳耷运行逼出,体内魔仙两股真气又恢复了平衡,不再肆意此起彼伏。
柳耷平日,话还是不多,但简短直率的话语中透着对吕珑的关心与感激,当他一个人沉思的时候,眼角眉梢总会掠过一丝担忧。
一天,他主动对吕珑道:“咱们明日启程去凤麟洲吧,然后乘浮搓去聚窟洲,据说被剔尽仙骨的人,会被流放关押在那里,我一直想去一探究竟。”他说这些话时,目光沉郁而又坚定。
吕珑点了点头,予以鼓励。然后又用手摸着自己的耳朵,眼晴调皮的看着他,左一声右一声的大耳朵叫着,逗得他不禁笑了起来。
尘缘便是这般不可捉摸,时光澄澈如流,风物欣然葱郁,初夏的暖风,正轻轻撩动两人心底的那份柔软。
然而他们并不知晓,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部落在去而复返的殷林琴眼里。
抵达凤麟洲驿站,时正戌时。两人租好两间上房,便各自回房歇息。吕珑辗转反侧正欲入睡之际,忽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打斗喝斥之声,其中一人发声极像杨典,她担心伤势才愈的柳耷,迅疾跳下床飞奔过去。
柳耷的房间内一片狼藉,此刻他正与杨典、大巫缠斗在一起,看来此番,杨典对他体内的真元是志在必得,出手更是猛辣凶狠。
柳耷力搏两人,体内那股魔性,便会随暴躁的心绪翻涌,渐而,眼底那抹幽蓝像被彻底燎燃,红色的火苗窜动,看到此时的柳耷,杨典的五毒鼎在掌上运转得更快,蛇、蝎、蜈蚣、壁虎、蟾蜍扑袭得更迅猛。
吕珑心急如焚,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幻出新月刀,欲跃入参战。突然她右肩被人捏住,左掌翻转,一招‘美人卷珠帘’去挑捏住肩头的那只手,不想却被轻易化解,扭头怒视,竟然是自己的师傅殷林琴。
“师傅,他……”她急的语无伦次。
殷林琴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莫须惊慌。
此时,大巫玄铁链直抽向柳耷前胸,柳耷一转身,但胸前还是被玄铁链抽到,衣衫破裂,胸前一道血痕,怀里的沉香木偶掉落地上,就这一瞬间,殷林琴飞云帕一甩,卷过了沉香木偶,她端详沉香木偶时,秀脸抹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惊讶。
只见她将水蓝长袖一挥,秋籁琴便现于掌间,右手中指轻按琴弦旋即拨出‘香风动轻素’。音波舒缓流出,却令五毒立刻变得温驯异常,场中搏斗三人顿生讶异。
杨典见此景,旋即收回五毒鼎,操起双刀,向殷林琴扑斩。殷林琴神色淡定,并不为所动,右手食指轻勾琴弦,拨出‘玉人下瑶台’,音波中寒星点点,如万千星雨疾射而出,杨典与大巫慌忙护住身形,退攻为守。
只听大巫冷笑道:“众妙宗梅花仙子的秋籁琴音今日在下算是领教了。”
殷林琴轻轻一笑道:“阁下合二人之力欺负一个后生,实觉不妥,可否给小女子一分薄面,先行停息?”
三人闻听,各自收了兵刃。吕珑赶紧跑过去,拉起柳耷的手,关切地询问伤势。柳耷则一脸刚毅,抿嘴轻笑摇了摇头。殷林琴见此情景,若有所思的皱了一下眉头。
杨典向殷林琴抱拳道:“五通门与众妙宗素无瓜葛,此乃私人恩怨,还请梅花仙子莫再插手。”
吕珑见此,怕师傅真就顾忌门派,慌忙说:“师傅……”殷林琴一抬右手,示意她闭嘴。
殷林琴优雅的看着柳耷,举起沉香木偶问他:“你的?”杨典与大巫也调转视线,看殷林琴这么在意这东西,两人各自心里暗度,莫是什么宝物,这东西散发着沉香。
柳耷伸手急道:“还我。”语气冷漠。
“这木偶是?”殷林琴再问。
“没必要告诉你。”柳耷回答,伸手就去拿。殷林琴浅浅一笑,手掌一收道:“这不是一般的新罗沉香木,此种可是三百年前的沉香木,我拿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改天还你。”
她端庄清丽的面庞,颇有微色。杨典与大巫,见此情景,暗度此时若怒众妙宗,必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得不偿失,便礼貌性的告辞。
吕珑被师傅殷林琴带走,柳耷看着吕珑的背影消失在回廓尽头,心底升起一份不舍。
【一段芳梦】
背靠梧桐,面朝大海,凉风,不停在吹。殷林琴横琴膝上,反复弹拨那首《骊歌一叠》,在遥远的记忆深处,她忘记了起点,也不知道终点。偶尔恍闻风中传来那一点声音,如他的呼唤,低沉,模糊,滑落在空气里,诱惑起迷离中的那些往事重现。
那一年殷林琴二九方龄,那时的她是众妙宗最得师尊师长们宠爱的小师妹,师傅让她走出结界独自历练,寻找机缘,为修仙做着各种准备。
遇上柳动容,缘于她的一段琴音。那日迷入深谷,云雾缭绕,几寻无出路,她便抱琴端坐一根竹枝上,边荡秋千,边抚琴,古雅清婉的琴声引他而至,或许山中岁月太寂寞,也或许被眼前这位身着水蓝长裙的妙龄女子所吸引,他随手拈起林间一片叶子,跟着她的音律吹了起来。她寻声看去,嫣然一笑。
尘缘来时,无以为挡,尘缘去时,无计可留。她被他带到芳榭,芳榭内收藏的古籍乐典超出她的想象。她不走,他也想留。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宁静美好。
《骊歌一叠》是柳动容谱写的曲子,写这首曲子的时候,他说他已有四百年的仙龄,众妙宗本是修仙门派,听到这些,丝毫不觉惊讶。当然,他的外表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一把玉扇,一袭白衫,俊朗儒雅。她说叫你什么都不适合,就叫你大叔吧。他觉得她像邻家小妹一样可爱。
青春的可贵就在于,它可以直接,率性,极具活力,毫无畏惧,还可以随性挥霍,当她在他面前表露无余时,他谦和的笑着说,做你大叔不好吗?
回到众妙宗的她,总是魂不守舍的想他,一年的别离,于殷林琴而言倍受煎熬,终于熬到一阶段修习期满,便匆匆赶往香雾谷芳榭,却看到柳动容颓废地醉倒在地,一袭白衫,沾满污渍酒渍。
她急忙去扶,柳动容却一把抱住她,滚烫的嘴唇狠狠地允吸她的薄薄香唇。她先是羞涩的推他,后来她笑了,笑得很像春天里第一缕阳光下盛开的花朵一样灿烂,原来他是如此思念自己,她温存地迎合着,细滑香嫩的舌尖被他狂野地吸进嘴里,他引领她一起听花开的声音,一起听海浪的声音,一起飘上云端,再一起沉入潭底。
幸福来得太突然,那一夜,他熟睡得像个孩子,她从羞涩到开心,开心到差点把脸儿笑烂。
翌日中午。柳动容醒来,看到臂弯里熟睡的殷林琴,惊慌失措,一地的衣衫与酒渍,印证了两个生命的真实。惊醒后的她意欲表达生死相随的诺言,还未说出口,就被他一句对不起打断。
他说,对不起她,对不起嫣然。她问嫣然是谁。他说,嫣然是自己深爱的女子,是魅邪一族。
她如五雷轰顶,原来他的消极、颓废、买醉,不是为了她殷林琴,而是为了魅邪一族一个叫嫣然的魔女,昨夜的欢愉,都是源于一个误会,一个美丽到丑陋的误会。
正当两人纠结解释的时候,嫣然突然出现在芳榭。殷林琴看到嫣然那张美艳媚世的面孔,气不打一处来,拨动秋籁琴,每一段音波都是置人死地。
柳动容担心嫣然受伤,左躲右闪的护着嫣然,嫣然担心柳动容受伤,亦是如此的护着,殷林琴更是怒火攻心。几番相持,只见嫣然一掌推开柳动容,幻出沉香木杖,直取殷林琴命门,每一道寒光,都是阴冷至极。
柳动容几次去分开她们,却被她们力道振开,振伤,柳动容倒下的时候,殷林琴,嫣然双双扑来。看到两位女子,他对殷林琴说对不起,而对嫣然说的是,我不能没有你。
殷林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香雾谷,只知道回到众妙宗,扑到师尊怀里放声痛苦,屈辱与愤恨成了她心底的魔,每个夜里她总被恶梦惊醒,每一场梦境,先是她与柳动容缠绵,接着看到柳动容搂着嫣然缠绵,说着今夕何夕,生死相许的誓言。
渐渐的,她将清扬明媚的《骊歌一叠》练成了最历害的杀人武器,《骊歌一叠》最后六片音,被她指尖飞速拨断六根弦,疾射而出,分别割断对手的咽喉,双手,双却动脉,穿透心脏,伤口细整如丝,速度只在秒秒。杀伤力超出音波功十倍。
她把仇恨的种子种在心田,表面装典出一副优雅端丽,没有人知道她如此双面。终于有一天,她偷走了师傅的仙符,仙魔相恋的消息,传到了仙族。她站在一竿修竹的枝尖,纵声狂笑,笑的时候檀痕满脸。
【机心变】
凤麟洲驿站内,吕珑与殷林琴正坐在一起聊天,看着吕珑纯真的笑容,殷林琴不觉想到年青时的自己,手不自觉的掏出沉香木偶,凝思起来。
“师傅,你也觉得这木偶很帅是吗?”吕珑问道,她感觉到师傅自从见过这只沉香木人偶,似有了心事,但却不知何故,既然师傅不说,做为弟子的自己,又怎么好去问。
殷林琴回过神来,不自然的笑了笑,答道:“帅吗?”
“帅,他是大耳朵的爹,这是他娘刻的。”吕珑兴奋的说。
“大耳朵?”殷林琴一脸疑惑望着吕珑。
“噗……”她喜滋滋地告诉师傅:“我帮他取的啦,柳耷,耷字不就是上‘大’下‘耳’么,耷然动容的耷。”
耷然动容的耷,嫣然,柳动容,殷林琴听得极为刺耳,这份刺痛从耳朵弥漫到心底,她紧握沉香木偶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师傅,您哪里不舒服吗?”看到殷林琴这般样子,吕珑关切的问道。
殷林琴迅速恢复了平静,脸上又升起优雅的笑容,她抬手摸摸吕珑的后脑勺,轻声道:“师傅没事,许是累了,先行歇息去,你也早些休息,明日午时带他到断崖来见我,记住是午时。”
殷林琴回到房间,辗转难眠,从记忆深处打捞起伤痕累累的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青春,在丛林中看到那一幕之时,她便清楚的知道吕珑与柳耷已经互生情愫。
她心中坚持认为,决不能让吕珑重蹈自己的覆辙,痛苦一生。她必须帮徒弟将这段情愫掐死在萌芽状态。不管是基于吕珑还是自己,柳耷都必须铲除。
找到杨典与大巫,对于殷林琴来说,一点也不难。当她深夜出现在杨典与大巫面前说明来意时,杨典与大巫都有些将信将疑。
殷林琴提的要求很简单,亲手杀了柳耷。杨典与大巫的目的则是夺取柳耷体内的魔仙双元。大巫说到吕珑的精神力时,殷林琴仍是优雅的一笑道:“这个交给我,两位大可放心。”仿佛杀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对于她来说,太轻易。这完全违背了众妙宗的宗旨。
看着殷林琴飘然而去的背影,杨典还是担忧这次合作的可信度,大巫稍作沉思道:“咱们可以先依从与她,届时再见机寻事。”
翌日,天气闷热,似有大雨将至。潮湿的海风,吹在脸上,如轻纱拂来细滑而又清爽。梧桐林北岸的断崖,怪石如涛,一面相接梧桐林,一面兀立直面深海。殷林琴端坐在一块大石之上,膝上横琴,悠然抚起那首《骊歌一叠》。
柳耷与吕珑一起来到崖边。两人刚行完礼,吕珑雀跃到殷林琴身边,脆声道:“师傅,好久没有听你弹《骊歌一叠》哪,真好听。”
殷林琴十指按弦,琴声停顿,优雅的看着柳耷,从怀里掏出沉香木偶道:“好好收着。”那笑容漾在唇边,意味深长。“听过《骊歌一叠》吗?你爹谱的。”语音未落,琴音迭起。
吕珑,柳耷,相视,讶异。不等柳耷问询,杨典与大巫及五通门众人突然显身,五毒鼎飞扑而至,柳耷瞬时被重重包围。
他惊诧的看着吕珑,意在问询,殷林琴相约至此,显然就是一个圈套,她是否知情?吕珑读出他眼中含意,站在圈外,一脸无辜使劲地摇了摇头。
柳耷此刻力搏众人,不防后背被大巫铁链偷袭,向前踉跄几步,立定,扭头看着对手,幽蓝的眼神里聚满恨意,体内那股魔性,随暴躁的心绪喷发,他向天一声怒吼,挥舞着牵风剑疯狂的劈砍,在搏斗中,他重创杨典与大巫,也被他们重创,但终是寡不敌众,败象渐露。
吕珑欲上前帮手,却被师傅殷林琴封住穴道,动弹不得。她知道柳耷这样疯杀下去,不是被对手猎杀,便是体内魔性爆发,彻底堕入魔道。
她不懂一向对她疼爱备至,优雅端丽的师傅为什么要这样做。柳耷虽是半魔半仙,却不曾危害别人,师傅是修仙之人,不会不懂得引他入正途远胜于杀戮。可看到师傅此时冷若冰霜,双目满含仇恨,令她惊诧而绝望。她意图冲破被封穴道,却是徒劳。
她努力集中精神,催动意念,却被师傅殷林琴看出。‘鸣珰月中堕’,秋簌琴音遽然响起,令她无法集中心神。
她无法想明白,优雅可亲的师傅变得陌生又冷血,竟然用秋簌琴拨起‘鸣珰月中堕’来干扰自己的精神力。此刻的吕珑,悲痛欲绝,在她心底,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除了师傅殷林琴,便是这些时日朝夕相伴的柳耷,他们怎么能残忍对决呢。
她闭目,凝神静气,抵抗师傅的音波干扰,希望用精神力来帮助柳耷。当她睁开眼时,那双墨绿深瞳较之以往更为空灵深邃,她再度催动意念。
场上形势逆转,柳耷抓住大巫的铁链,旋转成一个大圈子,牵风剑横扫之处血肉横飞,杨典被挑出丈许,如一团轻棉坠地,边上冷漠观战的殷林琴,不断的拨动秋籁琴,也压制不了柳耷与吕珑,反被柳耷的牵风剑气震伤,口吐鲜血,恼怒之下的她,抬掌欲向吕珑拍去。
这时,天空突然一道闪电,一记重雷,瞬间大雨倾盆,吕珑深瞳被雨水浇灌,一片模糊,模糊中她看到杨典双刀插进柳耷腹部,大巫的铁链缠住他的右腿,拖他倒地,她听到师傅凄厉的狂笑,她焚心似火,终于“啊……”的一声,她猛然间冲破了封穴,幻出新月刀,纵身跃到柳耷身边并肩作战。
殷林琴见此情景,站起身,抓起秋籁琴,立拄在地,左掌运气,只见秋籁琴飞速旋转,随即她用右手在琴弦上用力一拨,同时扫出六片音波,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激战中的柳耷席卷而来。吕珑听出这是师傅《骊歌一叠》中最历害的杀招,身形一转,挡在柳耷身前。
殷林琴见状,赶紧挥出飞云帕凌空一扫,欲将六弦半空收住,但已然是迟了,眼看六弦就要射入吕珑身体,柳耷一掌推开了吕珑,牵风剑当胸划出一道光弧,只听得“叮叮当当”弦断如剑雨,飞溅四周,有的插入人脸,有的割破人喉,有的刺穿人身,一时间惨叫不绝。而柳耷虽因牵风罡气幸免中弦,但却被那六股弦波推着连连倒退,跌落悬崖。
吕珑飞扑过去,伸手想抓住坠落中的柳耷,但只抓到他一角衣袖的碎片,“大耳朵——”吕珑一声惨呼,晕倒在崖边。
殷林琴痴立在崖头,秋籁琴在她脚边断作两截。大雨还在下,一道道闪电,一记记重雷,似苍穹在咆哮、怒吼。
【风吟箫】
吕珑醒来时,已临众妙宗密竹结界,飞云帕除除降落。她准备从飞云帕上跳下去,她不想看到殷林琴,觉得师傅没有半点修仙人的怜悯之心。
殷林琴纤指一弹封住了她的穴道,她狠狠的瞪着师傅,泪水在眼底打转。
“你在利用我设计陷害他,让他对你毫无防备,对不对?你算准了那个时辰雷电交加对不对?”她怒声道。
“珑儿,我都是为你好。”殷林琴拍拍她的肩,轻声道。
“为我好?为好我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视别人的性命如草芥?”
“他是半魔”。殷林琴皱眉道。
“师傅的行为跟魔有区别吗?”她厉声道。
“你!”只听“啪”的一声,殷林琴重重的抽了吕珑一个耳光。抽完之后手怔然停在半空,接着颓然垂下。“师傅给你讲一个故事。”
“你觉得我还有心情听讲你什么鬼故事吗?”吕珑把头扭向一边,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师傅,她看都不想看。
“我与柳耷他父母柳动容,嫣然的故事。”不等吕珑回答,殷林琴自顾自的回忆了起来,说到动情处,凝咽不止。
吕珑听着听着,觉得殷林琴既可怜又可恨,“师傅,你们的事跟大耳朵有关系吗?跟我有关系吗?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念着他的好,而不是得不到就去毁灭,师傅,两人在一起或是不在一起,不是简单的爱与不爱,而是在有感情的基础上去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这点弟子都明白,师傅您怎么不明白?”
“魔与仙适合?”林琴讷讷道。
“爱情跟身份背景没有必然的关系,师傅,破茧成蝶与作茧自缚,只在进退之间。”说完这句,她不再理会殷林琴,口占心诀进入众妙宗结界。
七日后,众妙宗发现圣女吕珑失踪,清雅秀阁内外,空余阵阵花香在风中弥漫。
不久后,人们发现在凤麟洲断崖,不分阴晴,每日午时,一位身着黄衫的女子,顶戴黑色斗蓬,遮盖住整个面部,面朝大海,手执碧玉短箫,在咸湿的海风中一直吹到暮色低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