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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义资料] 沧浪风诗校第二期中词班讲义:第八课、词家语和词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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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31 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沧浪风诗校第二期中词班讲义:第八课、词家语和词味



    讲“词家语”之前,我们要先说一下“诗家语”。

    大家知道,中国传统的古体诗与近体诗的用语方式,与小说、散文等现代文体是完全不同的,有着其独有的一套修辞方法和风格感受,后人总结为三个字——“诗家语”。“诗家语”往往具有悖论的特性,有时并不符合客观物象,却符合主观情怀,即所谓合情不合理,这一点,大多见于诗的比兴运用中。由于诗家语只沿着诗人情感逻辑来表达与铺衍,因而常常超越理性逻辑的静态范畴,出现很多看似不符合客观理性的表达方式。如杜甫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运用常规逻辑来分析这一句,只能以荒诞二字来评论了,但从情感逻辑上看,恰恰因为这种荒诞,才鲜明的反衬出作者对家乡的热爱,这是遵从静态与理性的常规逻辑方式所无法达到的表述效果,古人所谓“无理而妙”的理论正源于此。

    悖理而合情的例子在历代佳作中比比皆是,古人一直把它作为诗趣的一个重要因素。苏轼有云:“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反常合道”即悖理合情,诗词的魅力常常在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诗家语的悖论性正是“反常”的表现,它引人警觉、发人深思,在依从情感逻辑的同时又有所约束,使其运用在“合道”的范畴中,不至走向荒谬。

    我们回头再说词家语。词家语也具有悖理而合情这一特性,但与诗家语所不同的是,“词言情”才是词家语普遍的表达特性。从欣赏角度看,词在拓展底蕴的同时,更加强了语感的曲折性、新奇性,在形成警醒鲜明的表达效果同时,又费人揣度,继而发人兴致、催人索解,直到通过对词意的次第破译,实现词意的全盘领悟,这正是“词之言长”的深刻体验。

    词家语通常会使用意象跳跃、语序错位、联觉通感等等手法。

    先讲讲意象跳跃。从整体语境上看,每个单词的意义都不是固定的,词义的变迁与内涵的深浅会根据用词环境发生较大范围的变化。平时我们都有改词难的体会,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个词句都与其他词句,甚至整篇词意有着语义上的关联,不容随意更换。那么这种语义上的关联性常常会使单词的意象产生一种外延,使得这种意象不仅在一定空间范围的跳跃下能保持关联不断,而且更能产生一种纵横疏旷的美感,如老晏的【喜迁莺】:“觥船一棹百分空,何处不相逢。”上句引自杜牧的七绝《题禅院》,其中“觥”、“船”两种意象及其叙意并非分列,而是穿插一起,形成了两组意象之间的来回跳跃,更不符合常规的语法。但从表达效果看,这短短七个字,把将船买酒、饮棹五湖,忘却世间烦忧的意味极其深刻的表现出来,读之难忘。

    再讲语序错位。就是把语句中正常排列的单词重新组合,形成完全不同的语法次序,以达到某种新奇的叙意感受,其目的也是为了达意的需要。如小宴的【鹧鸪天】:“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正常的语序排列应该是“杨柳舞低楼心月,桃花歌尽扇底风。”但是这样一来,这两句也就没有了新奇处,与佳句无缘了。大家可以感受一下,这两种语序排列之法,其表达效果可谓天壤之别。

    最后讲一下联觉通感。“联觉通感”简称“通感”。人体的五种感官(即五觉)往往有着内在关联,并能交互感应的,一种感官的刺激常常会映射到其它感官并形成反应,从而达到色能听、音能见,味能触的全方位感受效果。如冯延己【南乡子】中“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细雨湿流光”就是运用的通感叙意,它迎合了人的生理、心理需求,将流光这种非具象的感受,以被细雨打湿的叙意感受来营造为一种真实的感性存在,读来虚实相生,余味绵长,这种语义效果正是作者需要达到的。在这句里,“湿”就是不同感官之间的沟通桥梁,它充分调动读者想象力,完成了虚实之间的转化与统一,从而使读者得到了美妙的通感体验。


    说完“词家语”,下面我们再说“词味”。

    将味觉作为审美感官,以“味”而论作品,是中华国学传统的审美方式之一。但类同于“诗家语”与“词家语”,自古诗词理论中对“诗味”论述较多,而“词味”则显得不足。千百年来,在文艺训诂领域里有着种种“艺味”论(涵盖诗词、书画、音乐等)的阐述,直到今天,“味”这一范畴仍被广泛运用于文艺作品评论中。在古代众多词学训诂理论中,与“词味论”有所交集的观点也不在少数,各有其渊源,如清代周济和陈廷焯的“词味”论,明显是受到晚唐司空图所伦“味外之旨”的影响。主流观点认为,词虽“别是一家”,然一体同源,诗论中“味”的概念往往对“词味”理论的形成有着重要的参考作用,甚至某些部分可以直接“移植”。在传统文艺作品的理论阐发上,“词味论”并未比“诗味论”更见深度与广度,但“词味论”却有其自己的独特性。“词味论”的产生,是以词的“尊体”观和丰富的表现手法为基础的,这些都是“词味论”重要的理论来源。

    自从易安的“别是一家”以及胡寅、王灼等的“诗余”之说推出以来,都在学术界得到很大程度上的认可,对后期的各种词学观点产生了深远影响,而宋、元、明时期的“词味”观点,就是在这种理论基础上提出来的。如张炎《词源》中主张“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吴梦窗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他认为东坡《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白石《暗香》、《疏影》等,“皆清空中有意趣”。又称赞秦少游词“体制淡雅,气骨不衰。清丽中不断意脉,咀嚼无滓,久而知味。” 这些品词之味的观点皆可视为李清照《词论》理论的发展。总之,玉田是以“清空”、“蕴藉”而又具有“意趣”和“雅正”的词,谓之有“味”(馀味之意),其观点对后代特别是清代早期的的浙西词派产生了重大影响。宋、明时期还有不少“词味”论观点,如杨慎《词品》曰:“冯伟寿,字艾子,号云月,词多自制腔。……殊有前宋秦、晁风艳,比之晚宋酸馅味、教督气不侔矣。”;沈义父《乐府指迷》有云:“词之作难于诗。盖音律欲其协,不协则成长短之诗。下字欲其雅,不雅则近乎缠令之体。用字不可太露,露则直突而无深长之味。”;陆辅之《词旨》云:“凡观词须先识古今体制雅俗。脱出宿生尘腐气,然后知此语,咀嚼有味。”其他相似理论还有更多,这里不再一一枚举。

    以上种种论述对词味的概念虽有所涉及,但鲜有深入拓展与阐发,而真正词味之说,应是滥觞于元好问,其在《遗山自题乐府引》中有着精彩论述:“如此等类,诗家谓之言外句,含咀之久,不传之妙,隐然眉睫闲。惟具慧眼者乃能赏之。古有之: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譬之羸牸老羝,千煮百炼,椒桂之香逆于人鼻,然一吮之后,败絮满口,或厌而吐之矣。必若金头大鹅,盐养之再宿,使一老奚知火侯者烹之,肤黄肪白,愈嚼而味愈出,乃可言其隽永耳。”

    自古论词,常有“意味”之说,主要是从委婉含蓄的表达效果而言的,这与“气味”的概念有所不同,“气味”乃是词的整体风格给人带来的内在感受。沈义父所谓“太露”则无“深长之味”,与明代杨慎所谓“蕴藉之味”如出一辙,都是强调词的委婉含蓄,让人读了能有所“回味”、得到咀嚼不尽的美学享受。这种结合词的谋篇、遣词、铺叙、抒发等各个方面进行细部批评的方式,完全整合了抽象与具象的品评标准,尤其强调了作品带来的主观感受。

    另外我们要提—下词的“酸馅味”和“蒜酪味”。杨慎《词品》所谓“晚宋酸馅昧、教督气”,是指词不司雅正而流于粗俗、滑稽或拘泥不化的“故实”弊端,后来清人也有批评词所谓“蒜酪体”者。沈雄《古今词话》记载:蒋一葵曰:康伯可从驾时,重阳遇雨,口占望江南有云:“戏马台前泥拍肚,龙山会上水平脐。直浸到东篱。落帽孟嘉寻箬笠,拂衣陶令觅蓑衣。两个一身泥。”高宗大笑,问之,伯可对云,此蒜酪体也。沈雄曰:粗鄙之流为调笑,调笑之变为谀媚,是也。”这里所谓“蒜酪体”是指“俗”而不雅,但戏曲正需要一定的滑稽和“俗”趣,故明清时期有人又主张,戏曲要有一些“蒜酪味”以适俗韵,这是很有创建性的理论,从中反映出的某些客观因素,或者正是南宋词没落以及元曲兴起的主要原因。

    刘熙载《词概》曰:“司空表圣云:‘梅止酸,盐止于咸,而美在酸咸之外。’严沧浪云:‘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象。’此皆论诗也,词以得词境为超诣。”由此观之,词中之“味”源于词“境”,得其境而知其味矣。

    “味”的审美理论范畴,概括了文艺这一抒情美学的特点,将抒情艺术那种“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的主观感受、“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意境特点揭示出来。概而言之,艺术之味是一种通感与联想审美方式结合的潜意识体验,这种体验往往能带来更加新奇鲜明的感受效果。从此,诗词音画等艺术领域,都开始运用“味”的感受方式来拓展各自理论,但于词而言,各种相关理论基本上都在苏轼的“味外味”论的范畴内旁生蔓延,并无太大突破。

    文学作品中,感性的东西必须要需要经过心灵化才能产生深层的感染力,而反过来,形而上的东西也需要借助感性化来方便读者接受,并最终通过读者的直觉加工,回归到心灵感受,这恰恰符合了黑格尔对美概念的定义:“美就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而在中华传统的艺术领域,更加肯定和强调了这种直觉审美所具有的创造性,但要达成这种直觉式审美体验,则需要借助联想、通感等等感受方式。

    前面我们讲了通感的在遣词达意上的运用,这里我们再简述一下通感在作品审美上的运用。人的“五觉”是相互沟通的、妙不可言的有机整体。正如刘勰《文心雕龙》所谓:“视之则锦绘,听之则丝簧,味之则甘腴,佩之则芬芳” 。在艺术作品的审美鉴赏中,触觉、味觉、嗅觉、视觉、听觉各司其用,从各自方位去感受作品,但五种感受却往往会发生奇妙的关联,不自觉产生一种“通感”的审美倾向,于是“五觉”的界线渐渐模糊,从而最终形成直接用心灵去意会的感受方式。老子《道德经》有云:“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这种超感官体验所得到的“味”,正是“境”这种形而上的存在在读者直觉中产生的一种映射,正因为有了这种奇妙的美学感受,中华国学文化才会千年不衰,恒久承传。


    综上所述,词家语和词味是紧密相连、互为表里的两个概念,从宏观上看,它们是一体为用的。我们在平时阅读古人作品中,应该有针对性的去发现和感受这两种概念的实际应用,这对增强作品理解效果、把握其意境有着很大帮助,并最终使我们得到内化,成为提高我们诗词水平的强大助力。

    关于词家语和词味,今天就讲这么多,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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