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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来说说蒋捷的《虞美人——听雨》。《虞美人》是我最喜欢的词牌之一,在我自己填过的词牌里,《虞美人》数量大概是最多的,我喜欢它“七+五+七+九”的节奏,还有一条短信能搞定的字数。《虞美人》好词如云,我知道最早的自是李后主的那个“春花秋月何时了”,确实经典。但蒋竹山的这首在我心目中排名一直很靠前,以短短五十六字中包含的内容量来说,估计所有的《虞美人》中它是第一。碰上个能侃的主儿,顺着这五十六个字都能编出一部电视剧来!
《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酒昏红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凭,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少年听雨歌楼上,酒昏红罗帐。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还是很舒适的,甚至是奢糜的,还有歌楼,还有不休的歌舞。唱的是玉树后庭花还是大江东去不得而知,反正少年蒋捷挺喜欢,还喝高了。他迷迷瞪瞪的倒在人家提供“延伸服务”的红罗帐里,听着外面的雨。也许是下雨天留客,也许是客留下雨天,反正那时的竹山是年轻的,快乐的。这雨可听可不听,听了也就是一段少年欢时的画外音吧!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壮年大约三十到四十岁吧,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是男人最为辛苦的年纪。蒋捷在客舟中又赶上了下雨。风雨秋江上,一叶小舟,一介飘零,也许伴一盏孤灯,也许温一壶淡酒,还有什么?还有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这一句看似轻描淡写,浑不着力,实是倾尽竹山所能,乃其毕生炼字精华所在(没办法,最近武侠小说看得多)。一句九个字,四个名词:江云雁风,四个形容词:阔低断西,配上一个动词“叫”,写出了“听雨”,写出了听的内容,更写了听的心情。江阔则显得船小,人更小,那种无能为力的仰视感显得无奈;云低则更觉压力,像生活;西风说明是秋天,我发现蒋捷大概真的挺怕秋雨的;断雁失群,孤身向南,在秋风里悲鸣,一声声怕不是要叫出诗人的魂魄来!南宋亡国后的文人心中,多少总有点向南向南的挣扎,似乎都是“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誓不休”的劲儿。当然想归想,做归做,有想总比没的想要好些。文人的痛苦便在此,有心无力,有家无国,能做的,不合作已是最大的抵抗。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如今两鬟斑白,大概是奔五之年了吧,在一座小庙的僧舍里听雨。两鬓星星绝对不会是满头白发,所以不会太老——可惜蒋捷生卒年均不详,所以没法知道他创作该词时的具体年龄,不过已入暮年是肯定的了。
悲欢离合总无凭,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只这一次才是真的听雨了,前两回也听了,但没真听。红罗帐里哪里会有功夫听雨?客舟中没心思听雨,现在真的听到了--打在石阶上滴滴答答的,从夜到明。我觉得蒋捷同学在雨夜失眠的情况可以说相当严重,经常整宿睡不着,建议接受心理治疗或者吃点脑白金。一夜无眠的听着雨声必有所思,想的是这半生的悲欢离合--总是无凭,就是觉得没理由没道理会这样吧,没道理又如何呢?随它去吧!“一任”二字又在不经意间走露了诗人的心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时也、命也,总算想明白了,且自由它!
这是一首以“听雨”为经线,时间为纬线编织的一幅人生画面,词人截取了自己生命历程中的三个典型时间点——章台走马的少年得意时、羁旅漂泊的中年失意时、孤清寂寞的暮年反思时,真的有悲欢,有离合,大半生的际遇,就如同阶前雨滴,滴落、飞溅,终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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