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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420第十一讲：填词技法（上）
词是一种最适宜表达芬芳绵缈之思的文体。王国维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又说“诗之境阔，词之境长” 。词的转折、腾挪远比诗复杂。词要写得像词，有词的味道，就得善于用笔，尤以长调为然。用笔之法，前人有主张“一气贯注，盘旋而下”的，有“着重上下照应”的，还有倡导“无垂不缩，无往不复”的。以上种种，实际上皆是指整篇的章法而言，是谋篇之法。
前面咱们用四课的内容讲了谋篇之法，起笔怎么写，前结怎么写，过片怎么写，后结怎么写，这是一篇作品的基本框架。框架拉起来，就要选择不同的素材放进去，并进行恰当的关联与转换，让这些素材化作承载主题的意象元，构建出一首首优美的词作。
咱们今天所说的技法，是用笔之法，准确的说就是指词中两个意象元之间的承接与转换。有问答、提顿、对照、透过、翻转、折进、虚笔、逆写、开阖等笔法，以下逐一论之。
一、问答
问答者，上句发问，下句作答，而所答之辞，又往往虚致空灵，不能是明确的答案。如：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李白《菩萨蛮》
这首小令很出名，“何处是归程”这一问，是在楼上空伫望远的那位女子所问，你在哪里啊？你走到哪儿才会回来啊？当然逻辑上讲她期待的应该是一个准确的答案：比如驻马店西35公里处。真这么写就不是词了，对吧，成手机短信了。而且其实她也无法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因为那人太远，远得看不见，听不到。李白写的是“长亭更短亭”，五里短亭、十里长亭，是历来送别之处，从家往外走，先到短亭再到长亭；从外往家回，肯定是先到长亭再到短亭。于是一个看似准确的模糊答案就这样出炉了：长亭更短亭。走到哪里才回来啊？（你看他）过了长亭再过短亭，就快到家啦！这一问一答，把思妇的盼望与无奈，对离人的期待与思念，表达得淋漓尽致。
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张先《天仙子·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
春去总会回来，几时春回的答案其实是明年。但显然有没这个答案都无所谓了，春回时，人也老了，流光换景，过去的事只能在未来的回忆里的。。。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欧阳修《蝶恋花》
庭院有多深，正确答案应该是进深32米或者十丈吧。但永叔先生的答案是在很多很多层的帘幕后面，这个帘幕是用杨柳堆出来的烟幕。。。美吧？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黄庭坚《清平乐》
先说春本来没有踪迹的，谁那儿还能问问呢？答案是：黄鹂。就算黄鹂真知道，它说你也得能听懂啊。。。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春天就是小黄鹂的歌声里！异曲同工！
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贺铸《横塘路》
这句在课堂上现场分析了，锦瑟般的年华谁与共度？没人！月桥、花院、琐窗、朱户，也只有一年一年的春天知道。
寂寞、凄凉，越是华美的环境，越衬出人的孤寂。
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新愁？芭蕉不展丁香结。——贺铸《石州慢》
何处是京华？暮云遮。——万俟咏《昭君怨》
后面这两个请自己品读。
二、提顿
提与顿，本来都是书法上的名词。笔锋在书写点画时不可能一样粗细，所谓提笔，是指当点画要求变细时毛笔就要提起， 所谓顿笔， 则是指线条点画要求变粗变特出时，用力下按，所谓“力透纸背者为顿”。因此，提与顿是相对而言的，互为依存的。提与顿，是两种相辅相成的笔法，没有提，就无所谓顿，没有顿，提也就失去了意义。
词中提顿，第一种情况是是提笔在前渲染，而顿笔则在后明白了当地说明意思，这叫做正提顿。如：
【渔家傲-秋思】——范仲淹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来看最后两句：因为前面在说燕然未勒，说的是战事未完不得归乡。本来这里似乎应该继续说战事，但作者没有，他把笔意提起，写了句不相干的景。羌管是北方游牧民族乐器，管声悠悠，胡霜满地，营造出一种清冷的氛围。再接下来说，人都没睡觉，为什么呢？将军有了白发，应征入伍的战士思乡流泪，可见战事拖得太久了。最后这句是顿笔——拖了这么久，官兵都很痛苦，但是，没有后退，没有撤兵，他们为了自己的责任在坚守着，坚持着。如何？情怀出来了，风骨出来了！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秦观《踏莎行·郴州旅舍》
桃源句提，斜阳句顿。
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朱敦儒《水龙吟》
云涛句是提，年华将暮是顿。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清照《醉花阴》
把酒暗香是是提，人比黄花瘦是顿。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李清照《声声慢》
梧桐细雨是提，愁是顿。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姜夔《扬州慢》
春风十里是提，废池乔木是顿
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史达祖《绮罗香·咏春雨》
这句的提顿请课后自己分析。
总结：正提顿是先提后顿，像毛笔字写点，前面细、后面粗。
逆提顿，则是顿笔在前实写，提笔在后虚写烘托。如：
【忆故人]——王诜
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
无奈云沉雨散。凭阑干、东风泪眼。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
下片的东风泪眼是顿，重点所在；后面海棠燕子庭院皆是虚笔写景，淡化情绪，以期做到“悠然而去”的收束效果。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织成愁。宝帘闲挂小银钩。——秦观《浣溪沙》
“愁”是顿笔，关键所在，闲挂的帘钩则是虚把，把视线引到物上，留有余韵。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姜夔《踏莎行·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
前句中的“离魂”与“远”是顿笔，若接下去重笔写，无非又是涕泪交流的场面，白石此处抛出一幅皓月冷山的画面，凄清空冷，无人管。。。结句这一提，似离未离，含蓄婉转。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姜夔《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松作。 》
这里的“共天随住”是重点所在，天随，就是天随子，晚唐诗人陆龟蒙，白石同学的偶像。这句看明白了，这首词的核心就通了。接下来残柳，无非是凭阑所见，天随在哪里？古人在哪里？共又如何共？一连串的问题都留给读者品味。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吴文英《浣溪沙》
这个请学友来分析一下！
总结：逆提顿像毛笔字写捺，前面重笔，后面尾巴越拖越轻，越来越细。
三、对照
对照之意，甚为显豁。词中上一意与下一意相互对照，以为呼应，即谓之对照。如：
【生查子】——欧阳修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去年今年，同是元夜（正月十五），灯月如一，只是没了那个人。于是情绪也就有了由喜到悲的变化。
去年相送，馀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苏轼《少年游·润州作，代人寄远》
同样是去年今年对比，而且很巧妙的引入杨花（就是柳絮）和雪花的互喻，笔法精妙。
记得年时，相见画屏中。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谢逸《江城子》
今昔对比，之前曾在有屏风的画堂里相见，那时的两个人，至少是欢乐的，在一起的；现在，你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反正在千里之外，关山月夜，里有月光是一样的清冷。言外之意，甚至你我，大概都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采桑子】——吕本中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这个作品极有趣，从两个角度作比，情郎到底是如月好呢？还是不如月好呢？
【虞美人】——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个我有专门的赏析文章，大家先自己琢磨，课后我把赏析发上来。
【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辛弃疾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个文字简单，意味深长，各位自己分析吧。。。
这种对比手法是最容易学习与模仿的，建议大家特别用心学习，在日后创作中加进去。
四、透过
透过者，下意直承上意，而用意加深。这个说得明白点是递进，下句是上句的进一步深入。如：
明月不谙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晏殊《鹊踏枝》
上句说明月不懂离别的苦啊，如何不知的呢？它的斜光从晚到早都照进离人的绣房。——细想，“到晓”是一夜，说明人未眠，更说明“离别之苦”。
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苏轼《减字木兰花·立春》
这是老苏在海南儋州时写的，饶是那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天涯荒野之地，老苏依然写得满怀欣喜。这两句是结句，说儋州这个鬼地方简直不像是天涯了，飞舞的杨花也像家乡的雪花一样。不似天涯是果，杨花似雪花是因，思念家乡却又随遇而安的心情尽在其中。
情到不堪言处，吩咐东流。——张耒《风流子》
不堪言了咋办？扔水里吧，让水带走。。。
远信还因归燕误，小屏风上西江路。——晏几道《蝶恋花》
远信，让迟归的燕子给耽误了（找快递噻），远到哪儿？西江路！西江路远么？不是在小屏风上天天看着么？这种心情，回环反复，细细揣摩。
碧芜千里思悠悠，惟有霎时凉梦到南州。——李廌《虞美人》
悠悠之思，千里之外，思之若何？哪怕有个短短的凄凉的梦里，能到南州也好啊！
（顺便说一句，这首词里最赞的最出名的是上结：好风如扇雨如帘，时见岸花汀草涨痕添。
李廌（zhì）字方叔，华州（今陕西华县）人。父李惇与苏轼同年举进士。他曾以文章谒苏轼于黄州，苏轼认为他的文章笔墨澜翻，有飞沙走石之势。拊其背曰：“子之才，万人敌也。抗之以高节，莫之能御也。”著有《济南集》，自《永乐大典》中辑出。
玉阑干外清江浦，渺渺天涯雨。好风如扇雨如帘，时见岸花汀草涨痕添。
青林枕上关山路，卧想乘鸾处。碧芜千里思悠悠，惟有霎时凉梦到南州。
莫把阑干频倚，一望几重烟水。——万俟咏《昭君怨》
这句咱们在课上分析了，不要倚着栏杆往远看了，看能看得到什么？烟一重水一重的，看不到他，看不到京华。。。越看越伤心！
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朱敦儒《相见欢》
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张炎《高阳台·西湖春感》
后面这两个例子自己分析，理解下句是如何在上句的基础上推进一层的。
五、翻转
翻转是两意分成正副， 前一意与后一意相反相成。 注意这种翻转与前面对照的区别。
一种情况是前一意是副， 后一意是正。或者说前面一句是陪衬，后面一句是主要表达。理解时可将前句前面加上“虽然”二字，则可理解了。
如：
锦楼不到野人家，但门外、清流叠嶂。——谢薖《鹊桥仙》
这句焦点在“野人家”，锦楼借指市井的繁华，清流叠嶂是山景，对应野人家之说。前一句的“不到”似有不足之意，后一句则把此意翻转过来，说我这里虽然没有繁花似锦，却有重山清流（一样美了吧）。
谢薖（kē）（1074～1116），字幼盘，自号竹友居士。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东馆镇）人。北宋著名诗人，江西诗派二十五法嗣之一。谢逸从弟，与兄齐名，同学于吕希哲，并称“临川二谢”。与饶节、汪革、谢逸并称为“江西诗派临川四才子”。
柳外重重叠叠山，遮不断，愁来路。——徐俯《卜算子》
前一句先说柳，一层；再说柳外重重叠叠的山，不知道多少层——这么多层屏障，都遮不断愁思袭来，可见愁之多，愁之深。
吹尽残花无人见，惟有垂杨自舞。——叶梦得《贺新郎》
残花吹尽，却无人得见，自然更无人怜惜。只有杨柳枝，在风中独自飞舞。惟与自，写垂杨，更写词人自己。营造一种孤寂、清幽的氛围。
断肠何必更残阳，极目伤平楚。——廖世美《烛影摇红·题安陆浮云楼》
这是首登临作品，通常大家写伤怀诗句总喜欢用残阳为背景，这里说何必更残阳，不用残阳了。站在浮云楼上，远远看去，空旷的原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已经很伤感了。突出了登临之意。
不是不相逢，泪空滴、年年别袖。——仲并《蓦山溪》
这句咱们在课上分析了一下，两重否定笔意深婉，不是不相逢，那么就还是相逢，相逢如何？泪空滴、年年别袖，年年都把袖子哭湿，伤心的离别成了常态。
不怕逢花瘦，只愁怕、老来风味。——程垓《水龙吟》
这一句大家课下分析一下。
另一种情况则是前一意是正，后一意是副：
且尽樽前今日意，休记绿窗眉妩。——李南金《贺新郎》
前句重在强调“今日意”，以前的“绿窗眉妩”就不必挂怀了。这句其实是反话，放在全词中来说，还是更怀念绿窗眉妩的。因为全词的大基调是不满现状的。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欧阳修《木兰花》
这首词说的是别离，离愁别恨，人间常有，非关风月也。纵观全篇，也确是无关风月。
作业：请把文中没有解释的句子来分析一下，每人分析两个，不要抄袭！
1、 问答：
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新愁？芭蕉不展丁香结。——贺铸《石州慢》
何处是京华？暮云遮。——万俟咏《昭君怨》
2、
正提顿：
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史达祖《绮罗香·咏春雨》
逆提顿：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吴文英《浣溪沙》
3、对照：
【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辛弃疾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4、透过：
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朱敦儒《相见欢》
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张炎《高阳台·西湖春感》
5、翻转：
不怕逢花瘦，只愁怕、老来风味。——程垓《水龙吟》
以上句子，简单分析一下是如何运用相应笔法进行创作的。
2015-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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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0 21:46
发表于 2015-4-27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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