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30 品宋斋《前贤词作研习》【南歌子】词牌细研之一主讲：蝴蝶庄生

高天流云 · 发表于 2014-10-30 14:38

2014.10.30 品宋斋《前贤词作研习》【南歌子】词牌细研之一主讲：蝴蝶庄生

         《南歌子——词牌细研之一》

《南歌子》，唐教坊曲名，《金奁集》中入“仙吕宫”。隋唐以来曲多以“子”名，“子”有小的含义，大体属于小曲。调名本自汉张衡《南都赋》：“坐南歌兮起郑舞”句，取淳于棼事。此调首创于温庭筠。此词唐、五代时多为单调，五代时毛熙震加一阕改作双调。宋人多依照毛熙震用同一格式重填一片，谓之“双调”。首二句对偶，与平起五律颈联相同。

单调者始于温庭筠。二十三字，三平韵。例用对句起。

  【南歌子】<唐词.温庭筠>

转眄如波眼，娉婷似柳腰。花里暗相招。忆君肠欲断，恨春宵。

（因词有“恨春宵”句，又名《春宵曲》。）

其实则为五言四句加上一个三字句。将其改造一下：

转眄如波眼，娉婷似柳腰。忆君肠欲断，花里暗相招。

与唐.裴諴的诗“南歌子词”何其相似乃尔：

不是厨中丳，争如炙里心。井边银钏落，展转恨还深。

可以明显看出，这是一首五绝！词初创期，此类由诗略行增减转化为词者并不鲜见。《花间集》共收温庭筠南歌子7首，其律划一。

张泌词本此添字，二十六字，依旧是“三平韵，对句起”。

  【南歌子】<五代词.张  泌>

柳色遮楼暗，桐花落砌香。画堂开处远风凉。高卷水精帘额，衬斜阳。

（因词有“高卷水晶帘额”句，又名《水晶帘》。）

  【南歌子】<五代词.张  泌>

岸柳拖烟绿，庭花照日红。数声蜀魄入帘栊。惊断碧窗残梦，画屏空。

（中有“惊破碧窗残梦”句，故名《碧窗梦》。）

双调者有平韵、仄韵两体。又可分为五十二字体、五十四字体。平韵者始自毛熙震词，五十二字体。

  【南歌子】<五代词.毛熙震>

远山愁黛碧，横波慢脸明。腻香红玉茜罗轻。深院晚堂人静、理银筝。
鬓动行云影，裙遮点屐声。娇羞爱问曲中名。杨柳杏花时节、几多情。

程垓词名《望秦川》。

  【南歌子】《望秦川》早春感怀<宋词.程  垓>

柳弱眠初醒，梅残舞尚痴。春阴将冷傍帘帏。又是东风和恨、向人归。
乐事灯前记，愁肠酒后知。老来无计遣芳时。只有闲情随分、品花枝。

田为（不伐）词有“帘风不动蝶交飞”句，后亦名为《风蝶令》。

  【南歌子】春思<宋词.田为>

团玉梅梢重，香罗芰扇低。帘风不动蝶交飞。一样绿阴庭院、锁斜晖。
对月怀歌扇，因风念舞衣。何须惆怅惜芳菲。拌却一年憔悴、待春归。

仄韵者甚少，如石孝友词。与平韵格较，除用仄韵外，无别。

  【南歌子】<宋词.石孝友>

春浅梅红小，山寒岚翠薄。斜风吹雨入帘幕。梦觉南楼呜咽、数声角。
歌酒工夫懒，别离情绪恶。舞衫宽尽不堪著。若比那回相见、更消削。

周邦彦添字作五十四字体，词名《南柯子》，唯杨无咎、僧挥仿作几首，绝非主流。该格唯于两结各添一字耳，余皆同毛熙震之正格。

  【南歌子】《南柯子》<宋词.周邦彦>

腻颈凝酥白，轻衫淡粉红。碧油凉气透帘栊。指点庭花、低映云母屏风。
恨逐瑶琴写，书劳玉指封。等闲赢得瘦仪容。何事不教、云雨略下巫峰。

所以我们重点把握的是两种体例，其差别仅仅是两结之句读相异：

（1）双调五十二字，上下阕各四句三平韵　　　　毛熙震

惹恨还添恨句牵肠即断肠韵凝情不语一枝芳韵独映画帘闲立读绣衣香韵
⊙●○⊙●；○○⊙●△　⊙○⊙●●○△　⊙●⊙○⊙●、●○△

暗想为云女句应怜傅粉郎韵晚来轻步出闺房韵髻慢钗横无力读纵猖狂韵
⊙●○○●；○○●●△　⊙○⊙●●○△　⊙●⊙○⊙●、●○△

（2）双调五十二字，上下阕各四句三平韵　　　　辛弃疾

散发披襟处句浮瓜沉李时韵涓涓流水细侵阶韵凿个池儿读唤个月儿来韵
⊙●○⊙●；○○⊙●△　⊙○⊙●●○△　⊙●⊙○、⊙●●○△

画栋频摇动句红蕖尽倒开韵斗匀红粉照香腮韵有个人儿读把个镜儿猜韵
⊙●○○●；○○●●△　⊙○⊙●●○△　⊙●⊙○、⊙●●○△

这类句读，是长句中略加停顿，相当于音乐中的停顿、休止。词作为诗余，诞生时和音乐的结合十分紧密，可以按谱歌唱。但到了宋末，词与音乐逐渐分离，渐行渐远，以至于只剩下标注平仄的词谱。但是由于句读的存在，我们依然可于词中寻到些许音乐的残留。如果仅仅从文字角度断句，一个九字句，你可以将其视为一个六字句加上一个三字句，也可以视为一个四字句加上一个五字句。这些句读，有时候并不唯一、明显。

举例说明：
程垓词两结，“又是东风和恨、向人归，只有闲情随分、品花枝”，你如果读作“又是东风、和恨向人归，只有闲情、随分品花枝”，甚至“又是、东风和恨向人归，只有、闲情随分品花枝”，有问题吗？

欧阳修词两结，“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读作“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也可以吧？东坡词两结“一朵彩云何事、下巫峰，怕被杨花勾引、嫁东风”，重新断作“一朵彩云、何事下巫峰，怕被杨花、勾引嫁东风”，或许更为顺畅！

总之，我们在填词时需要区别体例中的句读，但也不能拘泥于此。只要字数、分句、平仄相同，我们不妨视其为同一体。句读带来的只是些许差异。所以，“南歌子”所依当为毛熙震词。其两结既可视为六、三句读，也可句读为“独映画帘、闲立绣衣香，髻慢钗横、无力纵猖狂”，当然就是所谓的辛弃疾那个体例。

在《增定词谱》中，“南歌子”引用的例词如下：

  【南歌子】<宋词.欧阳修>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

  【南歌子】<宋词.苏  轼>

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待歌凝立翠筵中。一朵彩云何事、下巫峰。
趁拍鸾飞镜，回身燕漾空。莫翻红袖过帘栊。怕被杨花勾引、嫁东风。

  【南歌子】<宋词.黄庭坚>

槐绿低窗暗，榴红照眼明。玉人邀我少留行。无奈一帆烟雨、画船轻。
柳叶随歌皱，梨花与泪倾。别时不似见时情。今夜月明江上、酒初醒。

  【南歌子】<宋词.秦  观>

      三首其三

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黄裙。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
人去空流水，花飞半掩门。乱山何处觅行云。又是一钩新月、照黄昏。

  【南歌子】《南柯子》春思<宋词.田  为>

团玉梅梢重，香罗芰扇低。帘风不动蝶交飞。一样绿阴庭院、锁斜晖。
对月怀歌扇，因风念舞衣。何须惆怅惜芳菲。拌却一年憔悴、待春归。

  【南歌子】<宋词.李清照>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南歌子】塔院僧阁《南柯子》<宋词.陈与义>

矫矫千年鹤，茫茫万里风。阑干三面看秋空。背插浮屠千尺、冷烟中。
林坞村村暗，溪流处处通。此间何似玉霄峰。遥望蓬莱依约、晚云东。

  【南歌子】<宋词.吕渭老>

片片云藏雨，重重雾隐山。可怜新月似眉弯。今夜断肠凝望、小楼寒。
梦断云房远，书长蜡炬残。夜妆应罢短屏间。都把一春心事、付梅酸。

  【南歌子】《南柯子》<宋词.范成大>

槁项诗馀瘦，愁肠酒后柔。晚凉团扇欲知秋。卧看明河银影、界天流。
鹤警人初静，虫吟夜更幽。佳辰只合算花筹。除了一天风月、更何求。

  【南歌子】早春<宋词.程  垓>

梅坞飞香定，兰窗翠色齐。水边沙际又春归。领略东风、能有几人知。
爱月眠须晚，寻花去未迟。谁家庭院更芳菲。费尽才情、休负一春诗。

  【南歌子】《南柯子》送朱辰州千方壶小隐<宋词.赵师侠>

木落千山瘦，风微一水澄。清霜暖日快归程。唤渡沙头、款款话离情。
傍岸渔舟集，横空雁字轻，凭阑凝望眼增明。一片潇湘、真个画难成。

  【南歌子】<宋词.陈  亮>

池草抽新碧，山桃褪小红。寻春闲过小园东。春在乱花深处、鸟声中。
游鐙归敲月，春衫醉舞风。谁家三弄学元戎。吹起闲愁、容易上眉峰。

  【南歌子】《南柯子》<宋词.吴  潜>

池水凝新碧，阑花驻老红。有人独立画桥东。手把一枝杨柳、系春风。
鹊绊游丝坠，蜂拈落蕊空。秋千庭院小帘栊。多少闲情闲绪、雨声中。

这些例词，应该是两宋“南歌子”的精华。《增定词谱》的例词，代表了词谱编纂者的审美观点。全部例词加在一起，或可成为一部较全面的词选。

下面，我们重点分析一下四首“南歌子”，即东坡的“云鬓裁新绿”、易安的“天上星河转”、程垓的“早春”和吴潜的“池水凝新碧”。

首先读东坡的“云鬓裁新绿”。《世界文库》本《南唐二主词》推作李煜前期作品，存疑。

  【南歌子】<宋词.苏  轼>

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待歌凝立翠筵中。一朵彩云何事、下巫峰。
趁拍鸾飞镜，回身燕漾空。莫翻红袖过帘栊。怕被杨花勾引、嫁东风。

词中描写的是歌女在酒宴上表演的情景。上片写歌女的盛妆艳饰和明丽动人，下片写歌女的优美歌声和动人舞姿。翠筵，指青绿色用蒲苇、竹篾和枝条等编织而成的席子。彩云，联系“下巫峰”，系借指巫山神女。鸾飞镜即“鸾镜”，指化妆时用的镜子。帘栊，指帘子和窗户。

一开始美女就出场了。首先看到高耸的发髻，似云一般，就像新春的翠绿，充满了活力。这里的绿，也指鬓发的乌黑发亮。身上所着的霞披，像朝霞一样绽放红艳之光。待歌凝立：亭亭玉立，引吭待发。令东坡想起或者是神女又下了巫山。注意每一句的颜色：绿、红、翠、彩。前面基本是静态的美，上结“一朵彩云何事、下巫峰”，一个“下”字引发了脉动。所以，趁着节拍，舞姿飞入鸾镜，作者不是从正面去欣赏、描绘，而是由镜中的影子看到了舞姿的优美。燕子一样的身形，想起了赵飞燕？

已经够精彩了，而结束时我们更可以展开想象。为什么“莫翻红袖过帘栊”？“怕被杨花勾引、嫁东风”！东君也来争抢了，还有更美的尤物吗？

词不避重字，但必须是难以避免的。云字，出现两次，云鬓，难以替代，朝云一样的神女，云也不可省略。至于那个红字，就不予评析了。

南歌子的技法，首先要斟酌好两起句的对仗，这首词对的非常自然、工整。两结的处理上，上结要留有伏笔，顺利过渡；下结和其他词牌一样，要争取出彩，引人入胜。试想，如果结束时依旧停留在歌舞之美的描绘上，会是什么效果。

再来看易安的南歌子“天上星河转”。

  【南歌子】<宋词.李清照>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先略解释一下个别词语。簟，指竹或芦苇编制的席。何其，副词，意指高、深，可译作“多么”、“怎么这么”。“翠贴”、“金销”，即贴翠、销金，均为服饰工艺。

从这首词的写作风格与心境来看，应该是易安南渡以后。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夜景也。起较平实。星河转，地球轨道的变动，星象的差异，标志着季节的转换，看来易安懂得天文的。应该是夏转入秋，因为簟尚在，凉已生。泪痕，与季节转换有关，阴霾天，人较容易抑郁。但不尽然，下面会有交代，不让这泪白白留痕。起解罗衣，刚才还坐着？夜深人静，才郁郁入眠。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因为解衣欲眠，稍微注意了一下衣上的装饰。小，稀，纵然像荷花那样高洁，但又如何？最精彩的还是最后。天气年年如此，衣服还是那件衣服，但是情怀远远不像在南渡以前居住的那个中原旧家一样！其悲哀莫过于此。

注意十六个字中连用了三个“旧”字！旧天气、旧衣服、旧时家。衣重复了一次，罗衣依旧，人事难新。“泪痕滋”上阕似突兀无着落，这里三个“旧”字做了交代。

仍然需要注意欣赏两起的对仗，下结由平常而引发的不平常。

再读一首程垓的南歌子“早春”。宋词“南歌子”中，写景的不少。标题直接注明主题，值得提倡，尤其是今日。好歹你先告诉读者你要说什么吧。

  【南歌子】早春<宋词.程  垓>

梅坞飞香定，兰窗翠色齐。水边沙际又春归。领略东风、能有几人知。
爱月眠须晚，寻花去未迟。谁家庭院更芳菲。费尽才情、休负一春诗。

程垓字正伯，眉山人。苏轼表亲程之才（字正辅）之孙。著有《书舟词》（一作《书舟雅词》）一卷。词今存157首。其词作反映生活面较窄,多写羁旅行役、离愁别绪。风格情调上近乎柳永，或被称作“柳词余绪”（薛砺若《宋词通论》）。

这首词没什么特别难解的词语，或者说用语较平常。解释一个“坞”字，坞，指四面高中间凹下的地方，如山坞，最有名的是桃花坞，唐伯虎曾在其间优哉游哉。

“梅坞飞香定，兰窗翠色齐”，的确早春景象。注意用字，飞香配一个“定”字，翠色配一个“齐”字。水边沙际，处处了。早春人人都能感受吗？程老兄说否。“领略东风、能有几人知”，领略，春的源头东风，有几人思索过呢？普普通通的早春，东风，作者都觉得不寻常，因为严寒是太久了吧？

春天来了，最容易联想到的就是花、月。再注意两个字，爱月，眠须“晚”；寻花，去未“迟”。谁家庭院更芳菲，因爱而寻，更进行比较、思索。你纵有再大的才情，也不要辜负了早春的锦绣，这就是词人的愿望，也是身体力行中的。

这首咏早春的词，非常优美。但美中不足的是，“谁家庭院更芳菲”，在其中略显突兀，未能很好承接。

最后，我们读一首吴潜的南歌子“池水凝新碧”。

  【南歌子】《南柯子》<宋词.吴  潜>

池水凝新碧，阑花驻老红。有人独立画桥东。手把一枝杨柳、系春风。
鹊绊游丝坠，蜂拈落蕊空。秋千庭院小帘栊。多少闲情闲绪、雨声中。

吴潜（1195—1262）字毅夫，号履斋，宣州宁国人。理宗朝拜参知政事、右丞相兼枢密使，封崇国公。与姜夔、吴文英等有交往，词风近于辛弃疾。其词格调沉郁。著有《履斋遗集》，词
集有《履斋诗余》。

词中渲染的应该是一番暮春景象。池水虽凝新碧，阑花已驻老红。这时候“有人独立画桥东”，此人是谁？是作者？是佳人？随着镜头的推移，蒙太奇的转换，我们将寻得答案。“手把一枝杨柳”，这应该是小女子形态了。前人写杨柳不计其数，杨柳作为诗词的重要道具，已经非常疲惫了。这里，吴老哥用它做绳索，妄图系住即将消逝的春风。应该获得想象力发明大奖的。

鹊和蜂也来比兴一下。绊得游丝坠去，拈来落蕊成空。春尽也！秋千庭院，免不了孤独；小帘栊下，少不了相思。更令人憔悴的是，雨声也来喧闹，怎么禁得住那些无尽的“闲情闲绪”？镜头推移至此，“秋千庭院小帘栊”，前面那人显然是一位叹春之短暂的美人了。大家比较北宋时张先的“隔墙飞过秋千影”，明显是落暮多了！时代的烙印，毫无疑问要烙入诗词！

两起之对仗依然好看。春思在雨声中戛然而止。这都是我们要仔细领略、研磨的。

“南歌子”，唐至金元共存三百余首，以描写景物、时令为主体，也多有抒发情怀见长者。亦有祝寿、赠人等作品。金元时有较多道家布道题咏。可见，词牌的应用大抵是多层面的。南歌子，作为古老而经典的词牌之一，词人必须熟练掌握。

因为脱胎于五绝，起句的对仗有严格要求，而且这都是渲染景物的大好契机。南歌子把握好起句，已经成功了一半。中间的七字句，可以平实一点，但一点要注意承转，并争取埋下伏笔，做好留白。下结，如其他词牌一样，要于婉转中奉出警句，创出新意，掀起高潮。

词的创作与其他文学作品一般，不会有诀窍、秘诀。但只要我们认真研习前贤的作品，多多练习，认真筹划，一定会小有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