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彭瑛兄《清人七律一千首》序
今人言文史必言“唐诗宋词元曲”,然则唐之后果无诗乎?宋之后果无词乎?元之后果无曲乎?倘以一代一体裁而言,其体裁至某代必为极致,然其后也必有所发展。譬如唐诗固为诗之极盛,然唐诗而后尚有宋诗,元明诗,清诗,近代诗,唐诗主风神情韵,宋诗别开蹊径,崇尚筋骨思理,元明诗略守旧,成就不大,诗至清代又呈百家争鸣之局面。此岂可忽而不计乎?清诗上承唐宋,力夺元明,下启近代,成就斐然可观,自足彪炳史册,且不说其教派之多,流传之广,单就名家名篇而言,也堪与唐宋诗分庭抗礼焉。
清诗以时划分,大抵可分为三个时段,一为清初,二为乾嘉,三为晚清,清初诗坛又可分为两类,一类为明臣出仕异朝者,其代表人物有明末清初诗坛盟主钱谦益,有才盖一代之吴伟业以及施闰章,宋琬等,另一类为坚持民族气节,不与异朝同日月之前明遗民,有以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等明末三大家为首之诗人学者,以及抗清志士屈大均,吴嘉纪等。钱谦益继明开清,主盟诗坛五十余年,其诗始宗盛唐,后广学唐宋各名家,而有所创新,对扭转明末复古主义诗风贡献尤大,其七律雄奇诡异,用典精当,技巧娴熟,是宗师级人物,钱氏之外,吴伟业笔力伟健,长歌当哭,七言歌行雄俯一代,七律则稍不逮焉,此外,施闰章之七律写景入微,诗风清远,宋琬之雄健慷慨,气韵铿锵也饶有风致。遗民诗人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则以风骨胜,其格调高亢,感情真挚,情操高尚,沉着有致,读其诗也,如经如史,直追老杜佳处。他如
屈大均,吴嘉纪,陈恭尹等志士也每有佳作传世,其诗风大
抵慷慨激昂,直透人心。其后康熙朝之南朱北王也名重一时,王士禛之神韵说影响尤大,王诗崇唐而不拟古,颇为时人所重,稍后之查慎行,赵执信可视为朱王余响,也秉钺而从,成就不俗。诗至乾嘉可谓百花齐放,各种流派应运而生,影响巨大,有倡导“格调说”之“台阁体”代表沈德潜,有个性独特,风格鲜明之郑燮,有提倡“肌理说”之领军人物翁方纲,有崇尚“性灵”之名家袁枚以及同属“性灵三大家”之赵翼,张问陶等,对近代宋诗运动产生了启蒙作用,另中晚期诗人中值得称道者有极具才华却穷苦终生之薄命诗人黄景仁,其诗风明艳绮靡而韵味清新隽永,迥出时辈。晚清则由于国力羸弱,民生凋敝,诗人也因之诗笔渐窘,境界转窄,然晚清之西学东渐也促进了诗界革命,衍生了天才诗人龚定庵等名家,龚定庵才气纵横,学冠一代,七古歌行别开新境,紧随其后之黄遵宪,丘逢甲,梁启超也不遑多让,对新语句,新意境之追求也促使诗词改革势在必行,尤以应时济世为己任之同光派,南社等流派之竞争更影响极大,,同光派倡言宋诗,南社则力主唐音,两派互不相让,也为清诗之完美收幕作出贡献。
清诗之伟大不在创新,当其时也,唐宋诗已成模型并流传百代,后来者只可分唐宋畛域,然清诗一反元明偏于独尊之狭隘,主张转益多师,熔唐铸宋于一炉,既推崇唐诗之风神情韵,也不菲薄宋人之筋骨思理,基本形成祧唐祢宋之创作主流。七律作为诗中主导地位,其成就尤其令人瞩目。清代律诗大家中,前有钱谦益,钱陆灿等虞山诗派大家,中有姚范,方东树等桐城派作手,后有陈三立,郑孝胥等同光派名家,可谓承前启后,精彩纷呈。其成就也必将名垂当时而誉享千古。
吾友彭瑛,湘潭隐者,素有兴复大雅之志,半世营营,为诗而生,可谓诗之极痴者,尝有言:余可一日无食,然不可一日无诗。其孜孜求索之精神于兹可窥一斑,余与之交,深感其兴复大雅之壮心并嘉其能身体力行,遂不踹浅陋,慨然为其新编《清七律1000首》作序,临辍得句,兼以贺之。
赠彭瑛
扪虱故人知者谁,未成高卧却成痴。刘伶何惜千杯酒,李贺惟耽一首诗。
已忍持家长汲汲,更堪弘道尚孜孜。嗟余亦是多情客,欲慰穷愁恐费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