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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课、写作要素之四——景情、比兴与用典
今天的课,我们讲景情、比兴与典故的运用。这也是词调创作中三个最基本的要素,讲起来自然免不了老生常谈,却也不得不谈哈。闲言少叙,我们直入主题。
先说说景情的运用。
关于景情运用的原则,《蕙风词话》有云:“词太做,嫌琢,太不做,嫌率。真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故而词之言情,贵乎真挚蕴藉,但又忌直白,语但直白,意即肤浅,则难成佳构。总要凄而不厉、怨而不怒,惟效风、雅之标榜,方能意厚情真,哀婉深蕴,此诚初学之圭臬也。又《人间词话》有云:“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此所谓情为景化,景从情生,情景交融方能成境。
古人填词,或上阕景下阕情,或先情而后景,或景中带情,或情中有景;作品更有两叠而至三叠、四叠者,状如层峦奇峰,情景步步入胜,绝非叠床架屋,读之无味也。是故填词布局之法,先当立意发旨,思度或以景起兴、由景入情,亦或以情承旨、依势铺衍景物。更应调和转承,做好起结处的回环吞吐,以使意脉圆通,即便词意辗转叠进,亦能一气卷舒。
再看比兴之法。
《诗经.大序》云:“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其中风、雅、颂为诗经三大类集,而赋、比、兴则为写作手法。朱熹《诗集传》有云:“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郑学之祖,汉末经学大师郑玄亦有云,“比”乃“见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类以言之”;“兴”乃“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喻劝之”。然而历代对赋、比、兴三法解释不一,但大都采用朱说。我们这里只重点讲讲比、兴二法。
比就是比喻,即以一种事物比喻另一事物。其修辞结构通常由本体、喻词和喻体三部分组成,本体和喻体之间有共性关联,却往往分属不同的物象种类,而在具体运用上,比喻又分如下四类:
1、明喻:亦称“直喻”,即本体、喻体、喻词三部分俱全。例如: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庄子.逍遥游》)这里的“翼、若、云”即为本体、喻词和喻体。
2、暗喻:也称“暗比”,即将本体直接描述成喻体,省略了喻词。例如:君当作盘石,妾当作蒲苇。(《孔雀东南飞》)这里“盘石”、“蒲苇”为暗喻。
3、借喻:也称“借比”,即本体、喻词都不出现,直接用喻体代替本体。例如: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诗经·魏风·硕鼠》)这里直接用“硕鼠”借喻贪官污吏。
4、博喻:亦称“联喻”,即连用几个喻体从不同角度去比喻一个事物。例如: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铸《青玉案》)句中“烟草”“风絮”“梅雨”三种物象组合起来就是博喻的用法。
再说“兴”。兴就是起兴,亦称“托物起兴”,即先言他物、藉以引出所咏之物。所托之物多为草木鸟兽、雨雪风霜、日月星辰之类,这类物象在古代诗歌中很常见。例如: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秦风·蒹葭》)此处以“蒹葭”、“白露”引出伊人。再如: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沈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左思《咏史八首》 )这里托“涧底松、山上苗”起兴,引出“世胄蹑高位,英俊沈下僚”的感喟。
作为诗词写作的最常用手法,比、兴往往是同时运用、密不可分的。概括来说,比拟鲜明适度、起兴贴切适时是比兴的基本原则,但自然而化、不见工营痕迹才是比兴的最高境界。不过于写作而言,这也意味着斟酌与推敲的艰辛,相信大家对此都深有体会。
最后谈谈用典。用典包括引典、引事两个方面。
引典,即引用典籍,分为“明引、暗引、化引”三种:
明引:引用时指明出处。例如:《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贾谊《论积贮疏》)这一类诗词中运用较少。
暗引:引用中不指明出处,直接引用。例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曹操《短歌行》)前两句直接引用《诗经·郑风·子衿》中的原句,并不点明出处。
化引:也称“化用”,即对所引原文进行改造,使其融入自己的文字中。这种改造或许符合原意,亦或反意用之。如: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陶渊明《杂诗二首》)这两句化用了《管子·宙合》中:“夫鸟之飞也,必还山集谷。” 、《庄子·外物》中:“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引事,亦称“稽古”,即援引历史事件、寓言故事或人物言行事迹来帮助表达自己的意思,亦有“明引、化引”之分。
明引:虽未点明出处,但也能明显看出是引用。例如:鲧殛而禹兴。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管、蔡为戮,周公右王。(《左传·襄公二十一年》)这里明显的引用了三个历史事件。
化引:将历史人物及故事融进自己的文中,看似普通语句,如果不熟悉有关历史则很难看出其中的引用。例如: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骆宾王《为李敬业讨武曌檄》)这里的“燕啄皇孙”,喻引了东汉赵飞燕姊妹阴谋暗算皇子的历史故事,被骆宾王用来比喻武则天以后宫乱政残害皇族而窃取社稷的行为。
总之,稽古之法,莫若明事暗用、隐事明用。如苏东坡【永遇乐】:“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用张建封事,明事暗用,入古而化,即成词中妙品。再如:“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记、江南江北。想珮环月下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用少陵诗,所谓隐事明用也。又《容斋四笔》载朱仲翊咏五月菊词:“旧日东篱陶令,北窗正傲羲皇。”盖写陶渊明“五六月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事,实为引用本事之筆,读之清彻有味。
综上所述,用典之意当为蕴藉,正所谓“诗之境阔,词之言长”。尤其慢词,往往意在深远,而发端收结、转承铺垫多费周章(此回旋造境之需,犹未可缺也),及至抒发处,篇幅已然不多。但若能于此处取事用典,则熨帖之下,词之意蕴无疑一刹拓展,始得“言长”之妙义也。故于长调而言,景情调和当属词境平面延伸,而稽古用典则为词境纵向开拓,二者各尽其能,意境深广由此而来。
另外,用典须择时机,应合取事抒意之原则,以有助主旨宣发为前提。同时宜用熟典,入目入心方合宣发之旨。涩典看似高古,却难免晦暗不明,往往败人读兴,况又沾染攀古之嫌,实不可取。
最后,用典不宜罗列堆砌,熨帖为第一要义。即便遇到对仗、排比句式,须得数典连发,也当一典一境,或层层递进、或步步转折。总之,取事叙意切忌雷同,雷同则易生堆砌。
关于写作中的景情、比兴与用典,今天我们就讲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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