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涯书卷客 于 2014-12-9 18:11 编辑
引用·化用·不用
升堂。
今天我们来说说诗词用典的问题。 《红楼梦》里有一回,叫“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其时,贾政与几位名流、同袍游园,欲借题对联匾额之机考量宝玉的功课。贾宝玉曾经说了这么一句:“编新不如叙旧,刻古终胜雕今。”这句放到诗中算作“合掌”,要犯忌讳的。但平日讲话却是无碍,因为在叙述里有个修辞法叫“反复”的。因此大家一定要分清日常讲话与写诗的用语区别。最可怕是把日常谈话说得如诗词一样“朦胧”,而把诗词写得如同唠家常一样寡淡,那样就画虎类犬,有违学诗的本意了。 好了,题外话还是少说,继续看宝二爷的杜撰。“编新不如叙旧,刻古终胜雕今。”这话中的“旧”与“古”便是指的典故了。所谓典故,从字面上看,是“典籍中记载的故事”的意思。而今天“典故”一词的常用义“典制”、“掌故”也确与之相去不远。但鲜有人知道“典故”这个词源于汉代,最早乃是官名,指司掌礼乐制度等史实者。从这个角度讲,“典故”这个词与诗是有很大缘分的。也无怪乎典故的定义有一条是:“诗文中引用的古代故事和有来历的词语。”而事实上,这条定义并不仅适用于现在。毕竟,《文心》里早已有“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的注解了。
了解了典故,我们就来说说具体的“用”。 古人作诗,讲究“无一字无来历”。典故者,因其基于对历史文化的了解而生发,故为历代文士所推崇。盖典故之用有四: 一曰借古论今。凡用典者,皆须道古,甚或有凭吊追怀,更需道古人之古。如太白之咏《清平调》,有“可怜飞燕”句,即借汉之飞燕,代唐之玉环,此即借古论今。又如温庭筠《经五丈原》有“柳营高压汉宫春”句,乃借前汉周亚夫喻后蜀诸葛武侯,此即道古人之古。 二曰剖白心迹。放翁作“塞上长城空自许”,乃自比檀道济,以抒不遇之叹耳。 三曰深造意境。如李贺“旧是胡儿饮马泉”句,虽曰写景,不离时况耳。 四曰隐义喻微。如刘禹锡“怀旧空吟闻笛赋,到头翻似烂柯人”句,悲叹之情,流于言表,又岂寻常铺叙所能及耶? 另。有句老生常谈叫“文史不分家”。典故源于历史,用于文学,而一代之文学,书一代之历史。这是绝不可轻易割舍的。因此,掌握典故对于学习诗词乃至其他古典文体皆有巨大帮助。希望大家能够重视起来。
说到诗文的用典,不由想起两篇千古绝唱。一是唐代骈文双壁之一的《滕王阁序》,另一篇则是南宋孤臣文天祥所作的《正气歌》。前一篇作为骈赋,用典繁密绮丽,以至于登峰造极,自不必说。而后一篇虽为诗,但就用典而言,与寻常辞赋相较却也不遑多让。 事实上,有一代之文学,则必有一代之音乐。诗与赋同为韵属,在诸多方面如遣词、步韵、用典等皆有相通之处。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学诗者如能学赋,则必有精进之功,增益之效。欲知详情,请至中级班,听娘娘分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我们回来接着说诗。与赋文用典不同,诗词中的典故,受篇幅所限,往往更为简约。所谓“取效《风》《骚》,便可多得”。如《正气歌》中“在齐太史简”至“为颜常山舌”一节,句句用典,一笔点明,便不赘言。深得言约义丰之要旨。而后一节“或为辽东帽”至“逆竖头破裂”,则多敷衍铺叙之笔也。这其中笔法变换的问题在以后会说到,今日里就用典而言,这两节属于“直引”之类,即不加修饰,直接取用。 直引典故有诸多好处,如明晰、简练、通俗等。当然也有弊端,借用医学上的讲法叫“排异”,就是说典故与原诗语感不合,或者音律不谐。那么,就需要“化引”了。
所谓“化引”,即是“化用”。是指对典故在应用的同时加以改造,不拘形格,任意而用。如李白《行路难》有“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句,便是化引的经典。化引典故,可以收到许多奇效。如温庭筠《苏武庙》诗,有“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句。“甲帐”即是用典。与“丁年”相对,既工且稳,令人拍案称奇。化引典故也可稍加更易,如秦观“斜阳外,寒鸦万点”便化自隋炀帝“寒鸦飞数点”。“万点”与“数点”的区别,随情随境而变。另。关于此二句因传抄版本而产生的讹误,以后的课程里会详细辨析,望各位稍安勿躁。
当然,典故也并非万能的。言约义丰的同时,也把理解的方向与空间画了疆界。且平直的语言未必没有动人心魄的力量。如《天净沙·秋思》便不见典故。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更是只有意象。因此,有现代人提出“就是不用成语”的主张。当然,完全摒弃典故是偏激且错误的,但适度运用典故却不得不说是一项必须坚持的原则。且即便古人作诗,也并非典故不可的,而是因时因地因情因景而用。 如一组最为经典的酬和诗《醉赠刘二八使君》与《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前者无有用典,而后者却连用了“闻笛思旧”与“观弈烂柯”两个典故。 又如杜甫写给李白的作品。《春日忆李白》,将李白比作庾子山、鲍明远。《天末怀李白》又将老友比作屈大夫。此二者皆有用典。而《不见》一篇,却是不着一典。 当然,《不见》一诗中记载两则李白的故事,在今日我等看来,无疑是典故,但在作品当时并不算用典。须知,对于老杜而言,庾信、鲍照、屈平皆是古人,而李白则与他相去不远。因此,按“典故”的释义,李白的故事在杜先生而言只是“故”,还远及不上“典”。由此可见,这“今人之古”与“古人之古”的区别,看似等闲,却有学问。望大家在鉴赏时注意分辨。
在此说明下:我不会留课后作业的。不过讲义里有许多未细解释的典故,希望大家能够自己查阅,一来重复学习增进记忆,二来养成自己动手求知的好习惯。谢谢大家。
书卷客曰:吾闻夫建礼之年,含香射策;成童之岁,学乐颂诗。爰在弱冠,至于成立,皆宗道而述经,法古而衍制。肇自先民,其多矣哉。若夫三坟五典,六经十翼,动发牵身,立言居旨。则泣景悲时,空维埋骨之乡;迁辕奋策,徒雍死节之志。怀璧见欺,连城无以辱节;绝粟亡乡,救国焉用采薇。然文辞千变,皆有篆隶草楷之方;情绪万族,岂无喜怒哀乐之色。寄物托情,隐义喻事,无非如此。王右军曰:“后之视今,亦尤今之视昔。”此之谓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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