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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咱们一起学习了工对与宽对,还有几种特殊形式的对仗,律诗总归是要对仗的,没有对仗就不叫律诗,那么大家知道不知道律诗有几联对仗?
对了,通常是中间两联,最多的时候四联全对,有时一二三联对仗,有时二三四联对仗,有时一三联对仗,有时,最极端的时候,只有颈联一联是对的,其他三联都不对,所以,律诗的对仗可以少到一联,多到四联。
中间两联对仗的咱们就不说了,比比皆是。今天咱们一起学习其它几种比较特殊的对仗。
首联对仗:就是一二三联对仗的,五律居多,因为五律标准式是起句不入韵的:
《春夜别友人》——陈子昂
银烛吐青烟,金尊对绮筵。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悠悠洛阳去,此会在何年?
这是一首不太多见的首句入韵而且对仗的五律,首联、颔联与颈联皆为对仗,精致工稳。这三联写出了“春夜”二字,写得十足写得优美,尾联四两拨千斤的连转带合,把“别”字写出来,情深意切。陈子昂是初唐四杰之一,他的时代律诗刚刚成形,还有许多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比如此作一个明显的缺点,就是前三联的结构全是212,甚至首联与颈联细部结构也完全一致:都是主谓宾结构,主语与宾语都是形容词加名词构成的偏正词组。这种单一的节奏使得作品诵读起来出现单一的节奏,影响作品的审美价值。
相比之下,老杜的《春望》则要好很多: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老杜对仗向来不含糊,你看看他的句式:首联是221,中心词在第三四字;颔联是212,中心词在第三字;颈联也是212,但中心词在第一二字。那么我们在诵读的时候,重音自然就放在不同的位置,那么读起来便有了抑扬顿挫的起伏。老杜的东西,固然不是怎么都好,但实在是怎么都可以学!
七律也不是没有,看这里:
《恨别》——杜甫
洛城一别四千里,胡骑长驱五六年。草木变衰行剑外,兵戈阻绝老江边。
思家步月清宵立,忆弟看云白日眠。闻道河阳近乘胜,司徒急为破幽燕。
这首七律首句不入韵,对仗精到。首联数字对,颔联的“行”“老”皆为动词,“剑”指“剑门关”;颈联两组动宾词组加上时间状语,形式规整,情怀深沉,亦入名联之列,真是相当漂亮!第七句的“闻道”转得漂亮,把情绪从思乡念弟的低抑中一把提起,尾句的“急”字隐隐含着对收复的急切盼望。
尾联对仗:就是二三四联对仗,这个难度比首联对仗要难。因为诗大家都知道,尾联起收束作用,而且不少作品都是连转带合全放在尾联的,对尾联“意”的要求远高于首联。而对仗,则无形中增大了收尾的难度。有时意到而难工,有时求工而易僵,更麻烦的是对仗了却没收得住,整个作品像个没写完的排律了。
大家比较熟悉的颔联、颈联、尾联这种三联对仗的,应该是杜甫有《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此作是老杜平生第一快诗,比李白“轻舟已过万重山”还要快,因老李只是“即从巴峡穿巫峡”,老杜比他更多跑了武汉到襄阳再到洛阳的路呢!——开个玩笑,所谓“第一快诗”并不是跑的快啦,是情绪上的快意,可怜的老杜一辈子真没怎么快乐过。
诗中首句起,二句承,颔联与颈联渲染、描写“欣喜”之态。尾联是流水工对的典范,字面工,字音对,“从、穿”“下、向”,这四个动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想必此诗创作时老杜也是屏住一口气刷刷而就。所以,老杜的诗,要学却又不可学,因你不是他。
再来一首小李的《九成宫》:
十二层城阆苑西,平时避暑拂虹霓。云随夏后双龙尾,风逐周王八骏蹄。
吴岳晓光连翠巘,甘泉晚暗上丹梯。荔枝卢橘沾恩幸,鸾鹊天书湿紫泥。
这是一首酸酸溜溜的牢骚诗(我理解的,不一定对),小李在诗中对九成宫的功能、内外建筑、周围景观等等进行了描写,写的是皇家以及皇室周边人员奢靡生活,暗里通过“云随”“风逐”等词表达了世人攀龙附凤之态,亦表明自己洁身自好的立身之姿——本来写到这里都挺正直的,偏偏结句是“沾恩幸”“湿紫泥”隐隐透漏了作者对恩泽的向往与期待。所以我说他写得酸溜溜的。除首联外,后三联都是对仗的。
刚才说了,七律最多也就是四联全对仗。这种写法的难度不言而喻,例作我们最熟悉的是老杜的《登高》 :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衮衮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里还有一篇小李的,李商隐《陈后宫》
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还依水光殿,更起月华楼。
侵夜鸾开镜,迎冬雉献裘。从臣皆半醉,天子正无愁。
这是一首借古讽今之作,通篇似极力在写陈宫的精致、奢华、纵乐,笔风沉稳而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在内,甚至结句也是在陈述:从臣半醉,天子无愁——这里用了北齐高纬皇帝的典,他自称是“无愁天子”。
再来一篇宋诗吧:
《罢姑熟寄元明用觞字韵》黄庭坚
追随富贵劳牵尾,准拟田园略滥觞。本与江鸥成保社,聊随海燕度炎凉。
未栽姑熟桃李径,却入江西鸿雁行。别後常同千里月,书来莫寄九回肠。
这里“姑熟”就是现在的安徽当涂县,看题目应该是罢了姑熟的官给朋友写信发发感慨。开笔说追随富贵吧,其实没追上,就耗在田园里喝点小酒吧。“保社”有点像现在的“互助会”之类,是过去乡里的一种小组织,颔联承得很漂亮,就着“田园”二字,表达自己与鸥燕结盟之意。颈联点出“姑熟”之地,由桃李而切入鸿雁,为结句“千里”铺垫做足。尾联抒情达意,水到渠成。
以上这些都是正经对仗的,还有两种不太正经的对仗形式,我们在阅读学习的过程中也有可能碰到:偷春体与蜂腰体
偷春体,也是两联对仗,不过不是中间两联,而是首联与颈联对仗,颔联不对,此种写法如“梅花先春而放”,故名偷春。这种写法五律居多,像比较早期的:
《送杜少甫之任蜀川》王勃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此作便是首联与颈联对仗,颔联全不对,是两个散句。虽没有对偶,但从功能上“承”得非常好,而且散句把语气舒缓下来,没有让全篇充满首联那种昂扬的味道,不然情深不下去了。
还有一首偷春名作便是李白的《送友人》: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篷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此作也是标准的偷春体,首联对仗极工,颜色对颜色、方位对方位、地理对地理、建筑对建筑;颔联勉强可以视为半对,我觉得王勃那个还可能是无意为之,因为他们的时代还不是律诗遍地的时代,但李白这个肯定是有意为之。从首联我们可以看到他对对仗的把握与理解完全不是问题,他是不会不知道这里没对的,而且他也肯定知道怎么对,但他就是弄了具这样的宽得不像对的对放这里了。这种写法唯一的好处就是节奏由紧到松,语气缓下来,情感深下去,同时大概他特别喜欢那个首联,所以这里宁可牺牲颔联让格局破一破,以避免前三联全对出现僵硬之感。
蜂腰体——所谓“蜂腰体”是一种变格的律诗,全诗只颈联对仗、颔联却是不对仗的。相对通常两联在中间支撑全诗而言,这种仅颈联对仗的,无疑有点像“蜂腰”了。但这种说法本身也是五言的概念,在五律诞生之初出现过,后来渐渐消失。
《塞下曲》李白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此作不仅只一联对仗,而且通篇的结构上,也是前两联起,颈联承,尾联连转加合,这种节奏很独特但艺术冲击力也极强。前四句直如白描,平铺直叙,亦无奇巧可言;颈联对仗很工,炼字亦十分讲究,但对于主题,塞下这个主题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直到尾联“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出现,整首作品的主题亦如利剑出鞘,寒光一闪劈面而下。前面的暗淡的春景,清冷的战阵,都围绕此句拔剑之人的光彩而来,人的精神、态度、情怀亦为此句而闪亮。
还有一首《与诸子登岘山》孟浩然(亚伯阳推荐)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首联看着有点像自对的,但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对得也太宽了。本着从严不从宽的原则,此作也算作蜂腰体的一首吧!
宋以后极少见优秀的蜂腰体作品,但清人黄仲则有一首格外出名:
《清明步城东有怀邵二仲游》:
水明楼下涨纹平,柳外遥山抹黛轻。二月江南好风景,故人此日共清明。
征鸿归尽书难寄,燕子来时雨易成。寻遍舣舟亭畔路,送君行处草初生。
此作只有颈联对仗,颔联很神奇的没对仗,成为罕见的“蜂腰体”的七律(我原以为是“偷春体”呢,一看首联也是不对仗的)。可是此联平实顺畅,清新自然,欢景衬哀情,而且承上启下,着实是不错。这样“蜂腰”的七律相当少见,我还真没见过第二首。各位有碰到请拷贝给我看看!
大体来说,律诗在对仗上的变格就这么多了,一联也不对的肯定就不叫律了,再不济颈联也是要对的;最多四联全对(排律可以更多)——我们学习这几种特殊对仗的律诗,日后在读诗、学习、交流的过程中,不至于看到个偷春体的或者蜂腰体的便讥笑人家不是律诗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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