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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体简说 答客难(问答体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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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4 12: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赋 体 简 说
于海洲
   

     赋,作为一种文体,其性质介于韵文和散文之间,是一种特殊的文学样式。马积高先生论赋体的特点说:“它是一种韵文(异于骈文散文),又有较多铺张的描写(异于一般的抒情体诗)。” 引述郭绍虞说,赋是一种“特殊的体裁”,“既不能归入于文,又不能列入于诗”;又引秋英说,赋是兼有诗和文的特点的“两栖动物”。(《历代辞赋研究史料概述》)
    关于赋的起源,说法不一,诗经、楚辞、史书、诸子之作,都与赋有着渊源关系。班固说:“赋者,古诗之流也。”(《两都赋序》)刘勰说:“赋也者,受命于诗人,拓宇于楚辞也。”(《文心雕龙•诠赋》)说明赋之源出于诗、骚,为后人所公认。白居易有《赋赋》一篇,以赋体专咏赋,谓赋“始草创于荀宋,渐恢张于贾马。”“酌遗风于三代,明变雅于一时,全取其名,则号之为赋。杂用其体,亦不出乎诗。”“义类错综,词采舒布,文谐宫律,言中章句,华而不艳,美而有度。”对赋的产生及其演变的过程、特征等,作了扼要的阐述。从文体特征上看,赋与史书、诸子之作也都有关系。明胡应麟谓:“蒙叟《逍遥》,屈子《远游》”,“百代诗赋源流,实兆端此”(《诗薮•外编》卷一)。
    即以庄周之文而论,其《逍遥游》一篇,想象奇诡,行文恣肆,所谓“旷荡虚无”者,设辞以讽,正是汉大赋的特色。近代刘师培《论文杂记》曰:“盖骚出于诗,故孟坚以赋为古诗之流,然相如子云作赋汉廷,指陈事物,殚见洽闻,非惟风雅之遗音,抑亦史篇之变体。”汉大赋更近于散文,所以说赋是史篇的变体,不无道理。清章学诚《校雠通义•汉志诗赋第十五》曰:“古之赋家者流,原本《诗》、《骚》,出入战国诸子。假设问对,《庄》、《列》寓言之遗也;恢廓声势,苏、张纵横之体也;排比谐隐,韩非《储说》之属也;征材聚事,《吕览》类辑之义也。”认为赋出于战国诸子,是言之成理的。如对于都城的描写,汉杜笃《论都赋》曰:“西被陇蜀,南通汉中,北拒谷口,东阻岩。”以空间方位言之。《战国策•齐策一》曰:“齐南有太山,东有琅琊,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所谓四塞之国也。”其法,乃后之赋体所由出。
   《汉书•艺文志》中将诗与赋列为一门,并分别举出屈原和荀子两家作为辞赋之祖。
屈原本人并未称他的作品为赋,最早以赋名篇的是荀子的《赋篇》(包括《礼》《知》《云》《蚕》《箴》等五篇)。但屈、荀之作只能说是赋之源,还不是正式的赋。郭建勋《先唐辞赋研究》论道:“《文章缘起》曰:‘赋,楚大夫宋玉所作。’以为‘赋’名始起于宋玉。按《神女赋》、《高唐赋》等确以‘赋’名,但显系后人托名之作;又荀子《赋篇》虽总题中有‘赋’字,但所辖的五个单篇并未名为‘礼赋’‘知赋’等;况且《赋篇》末尾又附有‘ 诗’和‘小歌’。《赋篇》之‘赋’,非确指‘赋体’。因此,最早正式以‘赋’名篇的作品,只能算贾谊的《吊屈原赋》。”正式的赋形成于汉代。班固说,赋之作,“贾谊登堂,相如入室矣”(《汉书•艺文志》)。汉初的贾谊是正式作赋的第一家,他的《吊屈原赋》直接继承了《楚辞》和《赋篇》的体制,由辞向赋过渡。枚乘作《七发》,虽未以赋名篇,却是汉代新体赋正式形成的标志。至司马相如作《子虚赋》、《上林赋》(姊妹篇),则把汉大赋推向高峰。又东方朔、扬雄、班固、班彪、张衡、王延寿、赵壹、蔡邕、祢衡、王粲等,诸家纷出,遂使赋之一体蔚为大观。魏至六朝,赋又向骈体发展,出现了曹植、陆机、左思、鲍照、江淹、庾信等大家。唐宋时期,诗词发展到了高峰,古赋体则趋于衰微,但律赋产生,用于科考,独领风骚千余年。文赋则有杜牧的《阿房宫赋》,欧阳修的《秋声赋》,苏轼的前后《赤壁赋》等名篇,但已转向散文化。元明清三朝,虽也有一些作家写赋,但文学价值高的不多。近现代,诗词式微,赋更走向衰微,几乎濒于灭亡,成为“文学恐龙”。
    赋的体式多有不同,情况比较复杂。元徐师曾在《文体明辨•赋》中说:“故虽词人之赋,而君子有取焉,以其古赋之流也。三国、两晋,以及六朝.再变而为俳;唐人又再变而为律;宋人又再变而为文。”他把赋分为四体:古赋、俳赋、律赋、文赋。“古赋”之称,是相对六朝尤其是唐以后的骈赋、律赋而言的,较为笼统。辞赋学家与文体学研究学者,又分“古赋”为“诗体赋”、“骚体赋”和“散体赋”。这里,笔者将按新的分法逐一简说如下:
    诗体赋,简称“诗赋”。晋挚虞《文章流别论》中已有“古诗之赋”的分体法,所指即是句法承袭《诗经》的赋,与“今之赋”对言。元祝尧《古赋辩体》卷九外录上曰:“后代之赋本取于诗之义,以为赋名;虽曰赋,义实出于诗,故汉人以为古诗之流。所谓流者,同源而殊流尔。诗之所以异于文者,以此赋之源出于诗,则为赋者固当以诗为体,而不当以文为体。”马积高《赋史》(论赋的形成有三种途径之三)说:赋,“由《诗》三百篇演化而来。此类前人亦无定称,我认为可称诗体赋。”曹道衡《汉魏六朝辞赋与骈文精选》扬雄《逐贫赋》解题说:“这是一篇模仿《诗经》的四言形式的‘诗体赋’,与继承楚辞余绪的‘骚体赋’和韵散结合的散体大赋在句式与风格上迥然不同,可以说是别具一格,颇有新意。”
   “诗体赋”一说,笔者始得之于上述诸语,认为应该是成立的。如扬雄《酒赋》、《逐贫赋》,全用四言,与《诗经》中的一些篇章极其相近。
骚体赋,简称“骚赋”。赋“拓宇于楚辞”,前人已有确论。也有人认为:骚体赋是向楚辞的回归。骚赋一体确立之后,虽然以赋名篇,但是仿造《离骚》体式格调所作的赋,仍旧离不开楚辞的影响,与近乎散文的汉大赋有所不同。明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一曰:“骚赋虽有韵之言,其于诗文,自是竹之于草木,鱼之于鸟兽,别为一类,不可偏属。”“别为一类”,即赋中独具之一体。对照徐师曾的四分法,“骚体赋”应当从所谓“古赋”中分离出来,自成一体。
    骚体主要的语言特征是多用楚地方言“兮”字。闻一多先生认为“兮”字兼有音乐和文法的双重功能。(《怎样读九歌》)清刘熙载《艺概•赋概》指出:“骚调以虚字为句腰,如之、于、以、其、而、乎、夫是也。”说明楚辞语句特点甚明,骚赋仿之。贾谊有《吊屈原赋》(《文选》中题作《吊屈原文》,但编入赋类),就是一篇骚体赋。骚与赋,语言特点虽同,而体式上还是有所区别的。许学夷《诗源辩体》卷二引胡元瑞(应麟)云:“骚与赋,句语无甚相远,体裁则大不同。骚复杂无伦,赋整蔚有序。骚以含蓄深婉为尚,赋以夸张宏钜为工。”《艺苑卮言》卷一曰:“《骚》辞所以总杂重复,兴寄不一者,大抵忠臣怨夫恻怛深至,不暇致诠,亦故乱其叙,使同声者自寻,修隙者难摘耳。今若明白条易,便乖厥体。”说明了骚体赋写法上的一个特点。如班昭《东征赋》,主叙事,兼以明志,语言形式上摹仿《离骚》。以“乱曰”结尾,也是骚体的特征之一。
    散体赋,系指汉大赋而言。篇幅一般较长,往往采用对话形式。如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作者虚拟了子虚、乌有先生、亡是公,让三人对话,旨在夸说汉天子上林苑的壮丽及天子射猎的盛举,以压倒齐楚,表明诸侯之事不足道。以四、六言为主,押韵;且夹以散句,散句可押韵,也可不押韵。其主要特点在于铺陈事物。刘勰说:“赋者,铺也。铺采文,体物写志也。”(《诠赋》)赋,就是铺排。把文采铺排出来,以描写事物,抒写情志。如枚乘《七发》中描写涛状一段,多用比况,写得奇观满目,音声盈耳:“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百鹭之下翔。其少进也,浩浩,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其波涌而云乱,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其旁作而奔起也,飘飘焉如轻车之勒兵。”这一特点,无论是汉大赋,还是以后诸朝之赋,几乎没有例外。其不同于楚辞之处,在于多用连接词语。如扬雄《解嘲》,很多地方用“故”、“是故”、“是以”、“然而”、“然则”、“若夫”、“且”、“虽”、“遂”等连接上下文。后来的赋也基本如此。从语言特点上看,基本是散文;但押韵,只不过不像诗的韵脚那样有规律性。因为汉代并无所谓“韵书”,诗经、楚辞的押韵,也并没有谁作过硬性规定。赋,作为一种新的文体,既然处于诗文之间,其押韵之自由不拘,是理所当然的。
    散体赋的结构还有其特点,有的前有“序”,后有“乱”或“讯”。《文心雕龙•诠赋》指出:“既履端于倡序,亦归余于总乱。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乱以理篇,迭致文契。”开篇的序,引出写作的缘起、旨意;结尾的乱,进一步总结篇中的中心思想。也有无序而有乱的。后来的赋,多无序、乱,但结构上仍分三部分,开头、主体和结尾,都很分明。
    骈体赋,简称“骈赋”,又称“俳赋”。起于六朝,应骈体文之运而生。骈赋一般篇幅短小,很接近于骈文,只是押韵而已。清陈梦雷等《古今图书集成》曰:“自楚辞有‘制芰荷以为衣,集芙蓉以为裳’等句,已类俳语,然犹一句中自作对耳。及相如‘左乌号之雕弓,右夏复之劲箭’等始分两句作对,而遂俳甚焉。后人仿之,遂成此体。”清姚华《论文后编》:“当古赋渐变,律赋未起,转徙所经,或谓骈赋”。骈赋,独成赋之一体。
    俳、骈,都是排偶之义。骈赋,是以对偶、排比为尚,讲究声律、注重押韵的一种赋体。祝尧《古赋辩体》卷三论其源,认为俳赋源出于“首尾是文,中间乃赋”的汉赋,如司马相如《子虚》、《上林》赋等。“其中间之赋,以铺张为靡,而专于辞者,则流为齐、梁初之俳体”(《子虚赋》注)。孙梅《四六丛话》卷四亦曰:“左陆以下,渐趋整炼。齐梁而降,益事妍华。古赋一变而为骈赋。江(淹)、鲍(照)虎步于前,金声玉润;徐(棱)、庾(信)鸿骞于后,绣错绮交;固非古音之洋洋,亦未如律体之靡靡也。”既说明了骈赋的流转过程,又概括了骈赋的语言特点。骈赋对偶精工,字句雕炼,声韵和谐。尤其是对偶的讲究,标准的骈赋几乎是“通章无句不对”(李调元《赋话》卷一)。如张正见《石赋》、江淹《翡翠赋》、梁简文帝《筝赋》、谢庄《赤鹦鹉赋》、沈约《高松赋》、吴均《吴城赋》、鲍照《芜城赋》、梁元帝《鸳鸯赋》,都属骈赋。骈赋的发展,为唐代律赋的形成奠定了声韵与对偶方面的基础。骈体赋篇中多用四六,或间以五、七言等句,对偶大都十分整齐,实际上就是骈文而讲究押韵。用骈体,不押韵则为骈文,押韵则为骈赋,这是骈体文与骈体赋的区别所在。今人所作自称“骈赋”、“律赋”而不讲声律,不讲押韵之类,其实只能称之为“骈体文”,尽管以“赋”名篇,但不是文体意义上的“赋”。唐王勃《滕王阁序》,是标准的骈体文,无韵,所以不是赋。
    文体赋,是受中唐韩柳古文运动的影响产生的,一反骈赋体制,很接近散文。其写法自由,不重典故,气势贯串,语言流畅。杜牧《阿房宫赋》已开其端,欧阳修《秋声赋》、苏轼前后《赤壁赋》,是文赋的代表作品。马积高先生称之为“新文赋体”以区别于“汉文赋体”(《历代辞赋研究史料概述》)。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宋人又再变而为文。文赋尚理,而失于辞,故读之者无咏歌之遗音,不可以言丽矣。”姚华《论文后编》:“宋人以笔为文,作赋亦或由之。欧苏所制,号出荀子,亦杂庄生,或以为文赋;”许学夷《诗源辩体》卷二曰:“祝君泽(尧)云:《子虚》、《上林》、《两都》、《二京》、《三都》,首尾是文,中间乃赋,世传既久,变而又变。其首尾之文,以议论为使而专于理者,则流为唐末及宋之文体。”文体赋,上承汉赋中“首尾之文”,又受中唐韩柳古文运动的影响,一反骈俪体制——对于汉代散体大赋来说,又是返古——很接近散文。其写法以散句为主,间亦夹用偶句;讲押韵,但不像其他赋体那样严格,较有随意性。祝尧曰:“宋人作赋,可以文体为之;至于赋,若以评论体为之,则是一片之文押几个韵者耳。”(《古赋辩体》)孙梅《四六丛话》谓文赋“古文之有韵者是也。”说法略同。如欧阳修《秋声赋》,押韵的特点有几:一是散句不押韵,骈句或骈散结合句押韵;二是随文转韵,灵活自如;三是平与平押,仄与仄押,基本无平仄互押者。四是入声韵独用,且入声多部通押;五是或两句一押,或三句一押,或多句同押一韵,随文而用之,无一定规律。
   律体赋,简称“律赋”。清浦铣《历代赋话正集•卷八》录《旧唐书•太宗本纪》载:“天宝十三载,上御勤政楼试四制科举人,策外加诗赋各一首。制举加诗赋,自此始也。”这里考试的赋,当指律体赋而言。吴讷《文章辨体序说》曰:“律赋起于六朝,而盛于唐宋。凡取士以之命题,每篇限以八韵而成,要在音律和协、对偶精切为工。迨元代场屋,更用古赋,繇是学者弃而弗习。”
    律赋是由骈赋发展变化而来的。唐宋时曾以诗赋取士,王安石即有“圣世选才终用赋,白头来此试诸生”的诗句。(见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五)宋洪迈《容斋续笔》卷第十三《试赋用韵》,对律赋的押韵讲究有详细解说。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也有记载,说温庭筠“才思艳丽,工于小赋。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八韵成。”苏轼《复改科赋》曰:“铺陈八韵之旨,字应周天之日。”也说八韵。律赋当以八韵为常格,其余为变格。许结先生在《中国赋学历史与批评》一书中设《律赋论》专章,详加讨论。关于律赋的写作技巧与审美特征,许先生归纳为四点:一曰韵律,二曰句法,三曰结构,四曰体势。引录前人论评与作品,所述条分缕析。
    浦铣《历代赋话续集•卷十三》引昔中书舍人孙何汉公著论曰:“惟诗赋之制,非学优才高,不能当也。破巨题期于百中,压强韵示有余地。驱驾典故,混然无迹,引用经籍,若己有之。咏轻近之物,则托兴雅重,命词峻整;述朴素之事,则立言遒丽,析理明白。其或气焰飞动,而语无孟浪;藻绘交错,而体不卑弱。颂国政则金石之奏间发,歌物瑞则云日之华相照。观其命句,可以见学植之深浅;即其构思,可以觇器业之大小。穷体物之妙,极缘情之旨;识《春秋》之富艳,洞诗人之丽则。能从事于斯者,始可以言赋家者流。”对于作律赋的要求,说得甚为具体。
    俗体赋,简称“俗赋”。俗赋,在诸体赋中别具一格。所谓俗,是雅的反义。其语言特征是不雅,即通俗、浅俗,意思亦俗。辞赋研究者单列出“俗赋”一门,有其特殊的定义。马积高先生《赋史》:“所谓俗赋,是指清末从敦煌石室发现的用接近口语的通俗语言写的赋和赋体文。此种赋的出现,同唐代都市文化的繁荣和变文的流行有密切的关系;在赋史上也有其渊源。”如王褒的《僮约》,曹植的《鹞雀赋》都是俗赋,左思的《白发赋》也可以说是俗赋。从敦煌发现的俗赋有《晏子赋》一篇,《韩朋赋》一篇,《燕子赋》二篇(其一残)及《茶酒论》等,都是。
    如按体式分类,“俗体赋”是不能与前之所谓“诗体赋”、“骚体赋”等诸体相提并称的,因为在逻辑上,不属于同一分类范畴。所谓“俗”,是就语体近俗,文字浅白提出来的。但既然赋品有此一说,故予以介绍。俗,也是相对而言。古人的俗赋,今人读之,已不很通俗了,有些也不太好懂。《鹞雀赋》基本用四言,如以体式论,当归之于“诗体赋”。程章灿先生《赋学论丛》一书也谈到“俗赋”,谓:“最值得注意的是敦煌卷子中集出现了一批俗赋,证明俗赋之体在当时民间颇为流行。总之,这类作品或语俗,或意俗,或语意皆俗,无论是研究俗赋之体,还是研究当时的语言风俗,都弥足珍视。”俗赋,应该在赋的王国中占有一席之地。但不是从体式上与其他诸体抗衡,而是从所赋内容与语言风格上“独树一帜”的。
    诸体之外,还有“小品赋”。汉大赋指的是长篇巨制,动则数千言,上万言。小品赋是相对于“楚骚长篇”、“汉赋巨制”而言,为“赋之别体”。小品赋的语言、结构和意象特征是简洁、短小、单一。小品赋以纯咏物题材为多。如魏繁钦《柳赋》,全篇曰:“有寄生之孤柳,托余寝之南隅。顺肇阳以吐芽,因春风以扬敷。交绿叶而垂葩,转纷错以扶疏。郁青青以畅茂,纷冉冉以陆离。浸朝露之清流,晖华采之猗猗。”陆机《文赋》所谓“赋体物而浏亮”,“辞达理举,无取乎冗长”,指的就此类小品赋。唐李德裕《振鹭赋》,浦铣《复小斋赋话》下卷评曰:“六十言耳,著墨不多,而刻画已尽,写生神手也。”
好的作品,不在乎长短。当今社会,人们工作、生活节奏殊快,视听媒体是多方面的,而动辄数千言,乃至上万言的长篇巨制,尤其是赋,如果不具扬马之才,而出之凡庸之手,就更没有人肯于卒读了。小品赋大有可为。
    此外,赋的诗化,也是赋的一种特殊的、变异的文体风格。如南朝谢惠连《雪赋》末段:“于是乃作《积雪之歌》。歌曰:‘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褥。燎薰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又续而为《白雪之歌》。歌曰:‘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愿低帏以昵枕,念解骊而褫绅。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此类赋中夹以诗歌之作,六朝以后尤多,可见赋与诗、与歌的紧密关系。明谢榛《四溟诗话》卷二曰:“庾信《春赋》,间多诗语,赋体始大变矣。”王勃有《春思赋》,长短杂用,句式参差,五言、七言诗句并陈其间,用韵亦平仄互转,间用顶真辞格,若“后骑犹分长乐馆,前旌已映洛阳宫,洛阳宫城纷合沓,离房别殿花周匝”;“君度山川成白首,应知岁序歇红颜。红颜一别成胡越,夫婿连延限城阙”之句,皆与诗无异。
   最后说说赋的押韵。赋讲押韵,但与诗不同。其特点有二:
   第一、灵活,换韵。因为赋的篇幅一般较诗为长,所以极少有一韵到底的。如江淹《别赋》,首段共二十六句,即三换其韵,韵脚为:矣、里、起;恻、色、侧、息、轼;亡、光、霜、凉、扬。韵脚字数灵活,随文而定。有时与段落内容相一致,一段几韵,或一段一韵。押韵的方式也灵活,一般是隔句押韵,也可以句句押韵。如曹植《洛神赋》中“其形也,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至“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一段对洛神的描写,连换数韵,平仄互转:鸿、龙、松;月、雪;霞、波;度、素、露、御;娟、鲜、权、娴、言;图、琚、躯、裾、隅。共四转用了五个韵部的韵,平仄韵亦有转换。读之上口,具音乐之美。第二、韵脚不一定在句末。因为赋(尤其是“文赋”)多用虚字煞尾,所以有的在句末的虚字脚之前押韵。如苏轼《前赤壁赋》中“月明星稀”至“而今安在哉”一段,稀、飞、诗;昌、苍、郎;东、空、雄,分别押韵,而“诗”、“郎”、“雄”分别处在虚字句脚“乎”、“者乎”、“也”之前。
   另外,赋与诗一样,原则上也是不重韵的。
   平仄的讲究,是齐梁至初唐近体诗产生以后的事。而赋的产生远先于近体诗,故赋一般无所谓平仄格律要求。但是,在押韵处,还是要平韵与仄韵分押的。骈赋用对偶句,如偶句用平韵,则奇句以仄收,如偶句用仄韵,则奇句以平收者为多。唐以后的赋,有些作家也是有意无意地注意平仄的“交替”和“相对”,尽管这不是赋体本身的要求。以前举《洛神赋》一段为例,平韵、仄韵是很分明的。骈赋、律赋比较讲究,其他诸体之赋,除韵脚之外,一般是不甚考虑平仄安排的。多读前人作品,自可领悟。
   赋的题材较为广泛。古人巨制,多缘事发,托以讽喻;其小赋往往侧重于写景,借景抒情;或以咏物,寓意寄托。也有以赋议论的,如陆机的《文赋》。
赋,作为文学王国中的一种传统体式,并不能说已经消亡。如果把赋视为古典押韵的“散文诗”,较之诗、词、曲,有古典诗歌的韵味而少有平仄对粘等格律束缚,有较高文学素养的作者取以创作,应不失为古为今用的文体之一。
   当前,大倡宏扬国学,赋之“起衰继绝”在望,好之者、研究者、创作者,虽不能用“蜂起”来形容,却也是日渐增多,局面可喜。但正如龚克昌先生所指出的那样:“有一些作者,甚至连古代诸种赋体的特征都不甚了解,自以为用古文写作,自称为赋便算赋,古代赋的体式气势韵味全失。”(见本刊《创刊号》75页)批评是中肯的,值得省思。辞赋,骈文,散文,不能相混不分;既无韵,又不骈,更无律,还是不要冠以“赋”名为好,以免引起文体的混乱,尤其不能把“骈文”当作“骈赋”。




答客难(问答体论文)
于海洲


某月日,客有自远方来携《中华辞赋》大刊造访寒居而未曾相识者,余恭迎入座,献清茶一杯,敬请大名,询所从来。
客曰:某何许人也,非关重要,有缘与先生同好,呼我“赋痴”可也。尝阅《中华辞赋》——从提包中取出几册,展示某某页、某某页——几次拜读先生大作与文章,不敢恭维,取古人“执经问难”之意,有若干“不解”,请先生不吝赐教。唐突之处,尚祈见谅!
余闻之,不胜惶恐——暗忖:妄发拙作(几篇赋稿)陋文(《赋体简说》),引火烧身矣!亦只好硬头皮奉答,避之有所不及也。
对曰:在下不才,妄发刍荛之议,幸蒙不弃,愿与先生共同探讨,悖谬之处,还请批评指正,发我愚蒙,助我进益。
客曰:赋者,或谓之“文学恐龙”;既为“恐龙”,于今作古久矣,当代人多不甚了解。请问先生:赋为何物?
对曰:余不敏,学而知之一二。《辞海》有注:赋为文体名,汉代形成之特定体制,讲究文采、韵节,兼具诗歌与散文之性质。盛行于汉代,尔后或向骈体方向发展,或进一步散文化。近散文者为“文赋”,近骈文者为“骈赋”、“律赋”。
客曰:诗歌与散文乃文之二体,二体对立,诗则非文,文则非诗,何谓“兼具诗歌与散文之性质”,岂不自相矛盾耶?敢问先生,其有说乎?
对曰:赋之为体,并非单一,同以赋称,其中又有诗体、骚体、散体、骈体、律体、文体等诸体之别。“兼具”云者,乃就赋之总体而言,非仅指赋中之某一体也。当代著名辞赋研究专家马积高先生为叶幼明《辞赋通论》所作《序》中有曰:“中国古代的赋是一种很复杂的文体。大致地说,它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近于诗,或者简直就是诗。另一种则近于文,只是押韵,同一般的文不同。姜书阁先生认为“赋出于诗,亦为诗类,无疑”(《汉赋通义》上卷)。在下认为,从句法之讲究,押韵之和谐,声律之铿锵,对仗之工巧,诗体赋、骚体赋,尤其“诗化”之赋,庶几皆“近于诗”。骈体赋与律体赋,则处于诗与文之间——讲究声律、韵律则近于诗,句法、结构则略近于文。而行文之不受拘束,句式之灵活变化,句子之长短交错,内容之广泛包纳,则汉散体大赋与唐宋以后之文体赋,更“近于文”,其不同处在于赋讲押韵;当然,以铺叙为主等写法,亦有不同于骈文与散文之处。
客曰:读先生《赋体简说》(见《中华辞赋》第三期),知先生强调赋之押韵,以为“讲究句法、押韵,是赋与散文之主要区别”。句法且不论,只谈押韵。据某之见闻,当代一些赋之书刊,多载有以“赋”名篇而不押韵者(亦有押韵者,且不论),包括《光明日报》“百城赋”所发若干作品,更有人主张“赋可以不押韵”,或“押不押韵应该根据作品本身的内容”。按先生高论,如许不押韵之赋,是否算是赋?如不算赋,亦有说乎?
对曰:赋讲押韵,非在下所发明,前人、专家早有定论,古来创作皆然。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诠赋》曰:“赋也者,受命于《诗》人,拓宇于《楚辞》”。《诗》与《楚辞》,皆诗属韵文也,最讲押韵;赋既源出于《诗》与《楚辞》,其讲押韵,自不待言。就《文心雕龙》篇目排序观之,《辨骚》、《明诗》、《乐府》、《诠赋》、《颂赞》并列,刘氏认定赋体为韵文,亦不待言。白居易《赋赋》以赋论赋亦曰:“赋,杂用其体,亦不出乎诗。”诗必押韵。赋“不出乎诗”,则赋亦当押韵。已故著名语言学家王力先生在所主编《古代汉语》(下册•第二分册)《赋的形成》一节中论道:“从形式上看,诗骚和赋都是押韵的,这是三者的共同点。”亦认定赋讲押韵。就在下所读过之古代赋作,亦皆押韵。即使“多夹散文句式”之“汉大赋”(王力语),其“中间乃赋”部分(元祝尧《古赋辩体》卷三注),亦皆讲究押韵,如司马相如《子虚》、《上林》篇。毛泽东与陈毅谈诗函云:“不讲平仄,即非律诗”。则“不讲押韵,即非赋体”,亦当成立。有诗人批评不讲押韵之所谓“赋”者为“伪赋”,窃以为不算刻薄。至于“露布于报端兮,竟刻枣于剡藤”(向喜英《哀赋赋》)之“名家”无韵而称为赋者,确实屡见不鲜。然既公许为“名家”,或自封为“名家”,自有“名家”之道理,是不言而喻的。余敢复妄言之哉!
客曰:先生文中叙及文体之“变”,古赋(包括汉以前赋之诸体)若变而为今赋,则今赋不讲押韵,先生以为可否?
对曰:可,亦不可。曰“可”者,如散文家杨朔《茶花赋》,不惟不讲押韵,更变文言为白话语体矣,谁云不可?然则变有韵为无韵,变文言为白话,虽仍以“赋”称,而非复传统所谓“辞赋”之赋矣;白话散文而已,焉得与屈(原)、贾(谊)、枚(乘)、马(司马相如)、谢(灵运)、庾(信)、欧(阳修)、苏(轼)之赋同日而语耶?曰“不可”,只引当代著名辞赋研究家龚克昌先生一句评论:“一些作者,甚至连古代诸赋体的特征都不甚了解,自以为用古文写作,自称为赋便算赋,古代赋的体式气势韵味全失。”指出当代作赋之时弊,切中肯綮,发人深思。
客曰:如先生言,则各载赋之大刊、大报乃至赋之专集,皆多发有不押韵之“赋”,先生作何解说?
对曰:余所作《读〈中华辞赋〉赋》(载该刊第三期)尝谓:“编刊广纳诸流,放宽尺度,良有以也。”盛赞之余,篇末诗云:“枵腹空囊敢浪吟?读千首赋始知津。摛文体物称浏亮,铺采缘情寓警箴。流变明分骈与赋,和谐细审韵和音。十年庭溷饶辛苦,去伪存真始见金。”对骈体赋、骈体文等混淆不分之现象,冒昧訾议,编者亦予刊载,余心稍安。卑之无甚高论,其是与非,君其质诸行家!
客曰:常言“文以立意为主”。《文心雕龙•诠赋》曰:“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可知赋当以“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为要。而押韵往往束缚手脚,影响内容表达。孟子曰:“不以辞害志。”先生以为“表意”与“押韵”孰重?
对曰:问得好!然则凡属文学作品,无不包括内容与形式两方面。理论要求二者之统一,不容割裂。赋乃文之一体,体必有其特征,即有一体之形式、一体之要求。离开赋之形式,遑论赋之内容?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传统之赋,既为押韵之文体,则必须押韵;不押韵而以“赋”命题,固然可以写出绝妙文章,然而以体式论,则非赋矣!曰散文,曰骈文,曰杂文……俱无不可, 而绝非所谓“赋”矣。譬如写七言长篇,内容深刻,语意高妙,手法绝伦,却不押韵,则绝不可称之为诗。若言“束缚”,以律诗为最,盍取消律诗之押韵、平仄、对仗耶?然则赋之为体,仅可以“铺采摛文,体物写志”论之乎?窃以为不然。赋之为用大矣哉!司马相如论赋:“合纂组以成文,列锦绣而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览人物,斯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子虚》、《上林》、《羽猎》、《灵光》者是,汉大赋也。小赋唐李商隐有《虱赋》,陆龟蒙有《后虱赋》等,其文皆不过几十字,未见其铺,可不谓赋乎?盖“铺采”、“体物”,乃就手法、功用言之,非言体式也。而押韵,赋之体式特征之一也,岂可忽之哉?
客曰:赋分诸体,是矣。然恻“骈文”与“骈赋”有以别乎?
对曰:有。盖赋之初,或诗,或骚,或散,虽偶用骈句,而不以骈称,前人统谓之“古赋”(明徐师曾语)。六朝以还,受声律学与骈体文影响,赋亦向骈体发展。以骈体为赋,是为骈赋;以律体为赋,是为律赋。以骈体“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且押韵者,为骈体赋无疑;以骈体为文,不押韵者,则为骈文,不可以赋称。如南朝梁吴均《吴城赋》,骈体且押韵,属骈赋;唐王勃《滕王阁序》亦以骈体行文,但不押韵,则为骈文,不是赋;今有人称王序为赋者,误矣。比较吴、王二作,骈赋与骈文判然可辨。当然,骈文与骈赋亦有重合处,即皆以骈偶行文,其异在于押韵与否而已。凡骈赋皆属骈文(广义),而骈文并非皆赋:押韵为赋,不押韵为文。郑板桥睡中因夫人手扪其腹,触发灵感,谓“人各有体”,于是独创“六分半体”。作书然,作赋亦然。
客曰:然则当代作赋,只能袭古,不能创新乎?
对曰:继承是必须的,因袭守旧则非所宜。所要继承者,其体式也,其手法也;即于体式、手法亦可创新,如诸种体式之并用,或亦诗亦骚,或亦骈亦散,揉合并用,谁云不可?句式之打破四六,长短交替,变化出新,谁云不可?而押韵之放宽,不必拘于古旧韵辙,亦自然之理也。而出新,则应重在主题,重在内容,重在想思,重在语言,少古奥,弃堆砌,拓领域,兼美刺。有随意为文,既不讲押韵,也不讲句法与结构,胡乱堆砌词藻者,必然缺乏艺术感染力,谁人喜读?名为弘扬国学,实是糟蹋辞赋,或能造势于一时,而必遗笑于后人,历史将是无情的!
客闻拙说,诘语稍缓,徐而言曰:先生之论,开我茅塞,解我疑惑。吾当深入学习,见贤思齐。敬谢明达之诲,不胜打扰之至!
余曰:先生言重矣!某本不才,学浅识陋,仅于读写中略得赋之点滴,所言或谬,见笑于大方矣!先生之所问难,亦皆当今赋坛之极易混淆是非者,令我受益。为赋,首宜师法古人,读千首赋,则可以为赋矣。勿为报刊上某些“大人赋”所迷惑。辩难之际,知先生于辞赋早有造诣,愿互通有无,同为振兴中华辞赋而摇旗呐喊,不亦乐乎!
客去,余亦不知所云,心犹惶惶焉未已也。
2008年8月5日初稿,2009年6月2日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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